無論如何,總可保他一時平安。
他也想守在他的身邊,替他掃除一切障礙,遮蔽所有風雨,可……
前世差不多就是這個時候,他該要去邊疆了。
邊疆還有許多將士、百姓在等著他,有許多場仗在等著他去打,他不能為了一己私欲就什麼都不管了,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卻不能不管他該承擔的使命。
皇帝昏庸,百姓何辜?
“公子。”
李遠手裡抱著大氅,站在賀煊身後,“夜裡涼,您還是披上吧。”
“我不冷。”
賀煊低聲道。
李遠躊躇片刻後道:“公子您先斬後奏,老爺恐怕是會生氣的。”
“父親允我趕來京師,其實他心裡也就早知道我要做什麼了。”賀煊淡淡道。
“可是……戰場凶險,公子,您非去不可嗎?留在京中做官不好嗎?”
“傻小子。”
賀煊苦笑了一下,回頭道,“你以為官場就比戰場安穩嗎?”
李遠道:“老爺不是全身而退了麼?”
“父親他心性超然,能屈能伸,非常人可比,”賀煊語意憐惜而珍重道,“可若是性子剛直的,隻怕終會磋磨在這滔滔宦海之中。”
李遠敏銳道:“公子指的是莫大人?”
賀煊不言,沉默片刻後,凝神看向李遠,道:“李遠,你是我身邊親衛,自小伶俐機敏,功夫也不錯,你願不願意留在京中,替我輔佐莫大人,叫他免遭官場上的那些明槍暗箭?”
李遠驚也不驚,其實先前賀煊已數次暗示過他是否願意留在京城,李遠以為賀煊要留在京中做官,心中自然是願意的,沒想到賀煊的意思竟是讓他跟著莫尹,他是家臣,自然是領命,又道:“隻怕莫大人會不樂意。”
賀煊道:“你就留在太師府,暗中行事便好。”
李遠這下是真吃驚了,“公子您的意思是要我暗中保護莫大人?”
賀煊“嗯”了一聲,“他天資聰穎,文武雙全,其實是不需旁人保護的,可他性子剛直、寧折不彎,官場上又不是你不去害人,彆人便不來害你的,我怕他遭了暗算,他在朝中又無根基,僅憑他一人之力會難以脫身,倘若真有不測,你便立即傳信回南鄉,請父親保他,你放心,此事我會先同父親商量好,到時你隻管傳信便是。”
賀煊摘下腰間玉佩遞向李遠,“我走之後,京中府邸庫房商戶就都由你來調遣,危急時刻,莫要吝嗇錢財疏通,記住,你的任務是保護莫大人,一定要令他平平安安,免受災禍。”
李遠張大了嘴,“公子……”
他有許多話要說,卻因驚愕而一時難以成言。
賀煊拉了他的手腕,將玉佩塞到他手裡,“回去休息吧。”他抽了李遠手裡抱著的大氅披上,李遠抓了玉佩,呆愣道:“公子你去哪?”
“出去走走。”
*
天蒙蒙亮著,莫尹提著一盞燈出了宮門,星子點點,打更人剛過,宮門外長街披上了一層未褪的夜色,腳步走過,悄無聲息。
街上無人,莫尹不緊不慢地走著,他拐入巷口,走了兩步後停下,淡淡道:“何事?”
片刻之後,身後回答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巷中回轉。
“無事。”
莫尹提步,腳步卻又落回原位,他回頭,霧靄般藍色的天空下,賀煊著了一件皂色大氅立在巷口,雙手藏在大氅之內,令莫尹想起了那把收在鞘裡的刀,隻是此時賀煊眼中的鋒芒是軟的,柔和的。
賀煊知他不該來的,隻是他馬上就要走了,這一走,再見時已不知會是何情形,他實在是無法控製自己不來看他。
燈罩中燭火微弱,散發出稀疏光芒,將莫尹的臉龐照得朦朦朧朧的,但不要緊,即便是閉著眼睛,賀煊也能描摹出他的眉目。
他望見莫尹的眼睛,一雙清亮乾淨,未遭磨難的眼睛。
比天上的星子還要美。
為這雙眼睛,他願不忠不孝,粉身碎骨。
莫尹麵龐微微轉動,他發覺賀煊的視線牢牢地追隨著他,他像是他唯一裝入他眼中的方向。
從未有人用這般眼神瞧過他。
手掌緊了緊握著的那盞燈,莫尹口唇輕啟,“你說我們前世有緣,到底是何緣分?”
賀煊未料他會這樣問,他的神色一瞬慌亂,在莫尹的審視中更見慌張,幾經調整後,他臉上毫無表情,卻任誰都看得出複雜,實在是他的眼睛不會說謊。
“……生死之交。”
“哦?”
莫尹眼睫低垂,神色思索,抬起臉,“那麼你我,到底是誰生誰死呢?”
靜默。
漫長而冷的靜默。
莫尹覺著自己快要信了。
他快要信他與賀煊真的是前世至交了。
如若不然,怎麼他這一問,賀煊便一副臉色煞白,仿若受了重傷的模樣?
賀煊不回答,莫尹便換了個問題,“賀公子你何時回南鄉?”
“我……”
賀煊張口,聲音沙啞,他閉上嘴,片刻後才又張口,“……不回南鄉。”
“陛下許了我將軍之位,命我去邊境領兵。”
莫尹聽罷,將賀煊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倒是頗有少年將軍的風範,就是銳氣不足,過分深沉,“刀劍無眼,”他微一頷首,望向賀煊的眼底,“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