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找到了幾份很不錯的暑期工。
以前莫學民還在的時候, 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發病，鬨出大亂子來，工作時間太固定, 不夠靈活的, 莫尹全都不考慮做，隻能選擇隨時都可以請假走人也不會被開除的兼職。
現在好了, 他終於是一個人了, 再也不用擔心會出現什麼他無法應對的情況。
高考成績很出眾的他在高中老師的推薦下順利地接到了幾個補習兼職。
換作之前的他, 可能會覺得很為難，一方麵當然是因為他爸爸的緣由, 另一方麵他不喜歡去給人做家教。
隻有學習成績是完全依靠他的努力並且讓他引以為傲的東西，他有點小氣, 不想把自己的學習方法出賣給彆人。
上午的地點在綠溪路的彆墅區，從公交車上下來之後, 步行大概還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 太陽很猛烈，幸好道路兩邊布滿樹蔭, 不至於熱得人太難受。
等到了地方後，傭人馬上端來了冰涼解渴的果汁，客廳裡的冷氣也特彆足，一下子就變得很涼爽, 莫尹沒有動那杯果汁，看了一眼周遭明亮高檔的裝修，從書包裡拿出自己灌的溫水。
這就是他不喜歡來做家教的另一個原因。
一些過分美好的東西, 在沒有能力得到之前，最好是不要碰，連看都彆多看一眼, 否則，人就會被無法實現的欲望給折磨得變形扭曲。
兩個小時的物理家教結束，莫尹拒絕了雇主說派司機送他去公交車站的建議。
“謝謝，我在附近還有彆的事要做，走過去正好。”
“那就不跟你客氣了。”
莫尹拉緊了肩上的書包帶，他深吸了口氣，抬頭道：“不好意思，我能問您個問題嗎？”
離開彆墅，獨自走在安靜的深紅色磚石路上，莫尹覺得自己剛才的確有點莽撞。
因為對方和李修的父母是同個圈子，他就大膽地打聽了一下李修的下落。
對方很有禮貌地微笑回答他，“這個我不太清楚。”
莫尹現在也終於學會了看眼色，明白這樣冒失的問題，問一次就足夠了，拘謹地點了點頭，默默地轉身離去了。
所以，他的想法是對的。
在沒有能力得到之前，不應該去碰的。
否則一旦嘗過了味道，就會念念不忘地一直、一直想。
莫尹在公交車站牌旁等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
李修也在想他吧？
莫尹腳尖踢了下地上的石子。
他覺得比起他想李修，李修肯定也更想他吧。
莫尹淺淺地笑了笑。
那就還是他贏。
*
分開的那一瞬間，李修看著莫尹站在公交車站牌下，站牌很高，莫尹一個人站在那裡，顯得很孤獨。
李修想起他剛開始注意到莫尹的時候。
莫尹也是這樣，在公交車站等車，明明有不少同學在，莫尹卻獨自一人離得人群很遠，他的神情並不顯得蕭瑟，反而是非常的理直氣壯，他是自己選擇一個人的，所以並不覺得自己這樣很可憐，李修也不覺得他可憐，他覺得莫尹很有意思，是他有點羨慕的那種有意思。
莫尹的身影完全不見了，李修感到周身一冷，並不是心理因素，而是他真的覺得麵部皮膚所能感知的溫度變低了，李修摸了下口袋裡的硬幣，硬幣還是熱的。
儘管才剛成年，李修卻不是個衝動、天真、幼稚的人。
“李修，你的衝動、天真和幼稚，真讓我大開眼界。”
他父親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已經無可救藥。
所以李修很快地證明了他父親的評價是錯誤的。
他冷靜地承受了父親隨之而來的一巴掌。
除了麵部肌肉抖動之外，他的眼神、表情都沒有絲毫變化，而這更令李清火冒三丈。
“爸，”李修說，“我應該算是您的軟肋吧。”
“你想用自己來要挾我？李修，你想錯了，”他父親的眼睛裡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是我對你太好了，你以為我真的拿你沒辦法了嗎？”
“不。”
李修說：“我知道您是怎樣的人，如果違背您的意思，您寧肯把我毀了，也不會如我的願。”
聽到親生兒子這樣的評價，李清眼瞼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你知道就好。”
“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了那種事，無論如何，我都已經不可能走您想我走的路了。”
“所以呢？”
李清忍著怒氣，李修的自毀對一個父親來說無疑是一記響亮的耳光，直到現在為止，李清還記得他接到保鏢打過來的電話時的感覺，那種感覺現在都殘存在他身體內揮之不去，如果不是他習慣了克製自己的情緒，他給李修的就不隻是一巴掌了。
“我從您的軟肋變成了您的汙點。”
李修同樣情緒穩定，在他父親勃然大怒前，說：“也就是說，您現在已經沒有軟肋了。”
“有明麵上存在的汙點比起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受傷的軟肋，在你們那樣複雜的環境中其實反而更容易生存，不是嗎？”
李清看著李修。
李修的外表其實不太像他們夫妻，隔代遺傳的元素比較多地集中在他臉上，所以李清看自己的兒子，卻會常常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嶽父母。
李清胸膛緩慢起伏之後重歸平靜，他再次打量自己的兒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說：“李修，你知道你放棄了什麼嗎？你天生就是該……”
李清沒有繼續說下去。
李修微微笑了笑，他的手自始至終都插在口袋裡，李清認為他是故作桀驁的姿態來挑釁他，其實他隻是握著那枚硬幣而已，“爸，我認為你更適合。”
李清的氣消了一大半，但不想就這麼把這件事揭過去，他冷著臉說：“原本我是不想送你出國的，”他皺起眉，“幫你把路都已經鋪好了，現在全都亂了。”
“對不起，爸。”
李修表現得很懂事乖巧，李清卻不覺得鬆了口氣，他很清楚這隻是李修裝出來的表麵樣子，隻是他也懶得拆穿，就這樣維持住和平，假裝有些事情沒發生過，也許就是最好的處理方式。
可是李修不會讓他這樣逃避。
“爸，我接受你的所有安排，無論是出國還是彆的，我都接受，我也明白，您之前希望我留在國內，是為我未來的人脈鋪路，我很感謝您的一片苦心，隻是有一點，我就無論如何也不適合走這條路了。”
李修看著他父親的眼睛，“我沒有辦法組建家庭，如果結婚，也隻會是在國外。”
李清的火氣又冒了上來，“如果我不允許呢？”
“您不允許，我就積攢力量到不需要您的允許也能辦到。”
“你的誌氣就用在這種事上？”
“每個人都有認為重要的東西。”
“李修，你才十八歲，在這個年齡，你當然會覺得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有多重要，我也年輕過，我跟你媽也不是彼此的初戀，你現在認為很重要的東西，等到你下一個人生階段，你會覺得自己很可笑的李修。”
“也許吧。”
李修沒有反駁，“爸，我隻希望您答應我，這件事，讓我自己做選擇。”
“彆的事，我全都可以聽您的安排，我也願意這麼做，台前幕後，爸爸，以後您會需要我的，”李修目光沉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他不是在和自己的父親做什麼父子談心，而是在談判、交換，掌心緊緊地攥著那枚硬幣，他說，“相信我，我會讓您滿意的。”
*
大學生活比莫尹想象中的要乏味一些。
除了沒有高中課排得那麼滿，自己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安排學習和打工。
家教他一直做得不錯，能賺到的費用也不少，莫尹手頭要比以前寬鬆了很多，他去銀行開了張存折，每個月都去存一筆三年的定期，雖然數字不大，但一點一點，是個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