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7486 字 6個月前

難得聽席桐說起朋友, 展鴒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 不斷催促道:“哦?能得你另眼相待的必非常人, 快說來我聽聽。”

說真的, 兩個人認識這麼久了,這還是展鴒頭一次聽席桐親口承認另一個人是他的朋友。

席桐果然認真思索片刻,一開口卻忽然先笑了聲, “他為人有些乖張。”

“當時我在南邊, 有個縣令自己貪贓枉法不說,還縱容慫恿親戚橫行鄉裡, 諸如霸占良田、強搶民女之流的惡事當真罄竹難書。我正心煩意亂,越發見不得百姓過得豬狗不如, 就想著順道過去警醒一下,不曾想有人捷足先登。”

展鴒托著下巴聽得津津有味, “是你那個朋友?”

席桐嗯了聲, 從青花瓷盆裡撈了幾塊肉片,又特意在紅彤彤的湯汁裡涮了涮才心滿意足的放入碗中。

紅色的湯汁立刻沿著潔白的米粒滑下去, 氤氳的蒸汽中仿佛也被沾染了火辣辣的香氣, 浮浮沉沉間勾人心魄。

席桐吃飯認真,不管是什麼都分外鄭重, 很容易帶起同桌人的食欲, 展鴒也跟著吃了幾口。因這盆菜放足了蔥薑蒜花椒辣椒等物,厚重尖銳的滋味簡直深入骨髓, 若誰在吃的時候一不小心岔了氣, 一股濃烈的刺激便瞬間竄至五臟六腑, 好似能把肺給咳出來!

兩人安安靜靜的吃了小半碗米飯,這才聽席桐繼續道:“我去的時候,他已將那縣令從他第十六房小妾屋裡拖出來,要將兩人剝光了衣裳吊到城門口。”

展鴒愣了半晌,噗嗤笑出聲,結果給自己嗆到了,瞬間咳的驚天動地。

席桐過去給她拍背,又倒了水,先使勁吹了吹才遞過去,“不燙,快喝些潤潤,衝下去就好了。”

展鴒咳的眼淚汪汪,咕嘟嘟喝了水又自己趴在桌上樂了半天,“你沒勸?”

這樣極端的手段,十個席桐也想不出來!

席桐重新坐回去,笑笑,“勸了,所以最後兩人都穿了裡衣,小妾綁在自己屋裡,隻吊了縣令一個人。”

“哈哈哈,該說好歹手下留情了麼?”展鴒不禁唏噓,“不過在這個講究風雅的社會,衣衫不整吊著給全城百姓看光,之前那縣令又那般囂張,中間落差之大何止雲泥?真是生不如死了。”

席桐吃完了一碗米飯,又吃涼皮,一邊往筷子上繞麵皮一邊不緊不慢道:“一開始我覺得不大好,可後來想象,倒也不失為一條妙計。”

今兒這涼皮的醋蒜汁兒還是他自己調的呢,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緣故,總覺得到底不如展鴒那常年做的,隱約有些失了味道。

“惡人自有惡人磨,”展鴒笑道,“對那樣的人,溫和派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好歹是一方父母,朝廷在冊官員,殺不得、傷不得,也隻能戲弄、嚇唬了。

展鴒自己嘶溜著啃鴨脖。因鹵的入味,煮的時候長,細小的骨頭都酥了,根本不必吐,略一用力也就跟著嘎巴嘎巴嚼碎了,滿嘴噴香。

偶爾咬到一個花椒,嘴巴裡就跟著了火似的,木呼呼的沒知覺,若這時再喝一點熱水,那滋味可真是酸爽。

“吊完了之後呢?”她可不覺得那樣的人被嚇唬一次就能改過自新,沒準兒反而惱羞成怒,變本加厲的折磨百姓呢。

說到這裡,席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頓了下才老實道:“他說這官兒得的都是不義之財,就,就要劫富濟貧。”

展鴒長長的哦了一聲。

她算是知道席桐那一大包銀子、銀票是哪兒來的了。

雖然有些不自在,可真說出口了也就那樣,席桐又道:“未免夜長夢多,我們當夜就分彆了,隻是我卻覺得那縣令吃了這樣大的虧,必然不肯善罷甘休的,就喬裝打扮一番,去外頭小店住下了。”

沒有他們兩個人的畫功,偽裝後的席桐大搖大擺的觀察了好幾天,迎麵遇上過好幾回衙役都沒認出來。果不其然,那縣令勃然大怒,刮地皮似的斂財,於是席桐又在一個晚上趁黑摸了進去。

任誰睡到五迷三道的時候,夜裡一睜眼看房梁上吊著個人,直勾勾盯著你看,還把冰涼的匕首往你脖子上比劃都得嚇夠嗆!

那縣令嚇個半死,嗷嗷叫的嗓子都啞了,連滾帶爬的磕頭喊爺爺,又一迭聲的保證日後做個好官,並於次日將搜刮來的錢財原樣返還。

若是旁的事,他好歹還能擺出縣令大老爺的款兒來通緝人販,可這個?他哪兒敢!到時候逼急了,那倆歹人直接跑到知州、知府老爺們前說了實話,他如何解釋?區區一介縣令,統共一年才多少俸祿?瞎子都該知道那堆金山銀山有問題!

從縣衙出來之後,席桐再一次變裝,小半個月後再一次將故態萌生的縣令抓了個正著。

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他直接給那縣令剃了禿瓢,對方硬生生嚇破了膽,連著發了好幾天高燒,之後再也不敢有歹心了。

前前後後待了一個月,基本確定不會有變之後,席桐這才繼續北上。

本以為就這麼著了,誰知席桐又在一次進山剿匪的時候碰見了上回那個人!

“嘿,你這一路上過得夠精彩紛呈的,也沒閒著。”展鴒打趣道,起身去翻出一小簍山楂來,準備等會兒煮山楂飲。

席桐抽出匕首,跟她一起剔核,聽了這話就笑,“我那會兒渾渾噩噩的,心裡空落落的,也沒個底,若再不找些事分散注意力,隻怕就要崩潰了。”

這山楂極好,紅彤彤圓溜溜,皮薄肉厚,掰開一個裡頭亮瑩瑩的透著沙。他忍不住丟了一個進嘴巴,酸甜的味道瞬間蔓延開來,刺激的口水瘋狂分泌,叫人不由得眯了眼睛。

展鴒點頭,“那倒也是。”

或許外人瞧著她總是樂嗬嗬的,可剛來那會兒也著實不安,隻是硬逼著自己每天忙得陀螺似的連軸轉,都沒工夫去想七想八的,這才漸漸的好了。

想開也就好了,人嘛,到哪兒不是活著?如今他們雖然失去了很多,但同時也得到了許多,換種活法未嘗不是一條新出路。

“那回我去一戶人家投宿,夜裡來了山匪,搶東西不說還燒房子……”

那一帶的山民十分樸實,熱情又好客,對他這個來曆不明的路人也沒有半點排斥的心,不收住宿銀子不說,還專門給他殺雞,又取了家中好酒……

現代社會壓力大、風險大,尤其是大城市之內的人心冷漠已久,何曾有過這樣的淳樸?席桐花了好幾天才適應,隻覺一顆心都給捂熱了、捂化了。人家不要銀錢,他便幫著砍柴、掃院子,做些力氣活,隻覺親熱的不行,哪裡能眼睜睜看著村民吃虧?第二天就循著痕跡摸過去了。

山匪雖然號稱有幾十號兄弟,可基本上都是附近的地痞流氓,不過烏合之眾罷了。

席桐一個人進山就跟回家似的,搞了幾個陷阱就把土匪窩弄的雞飛狗跳,相互猜忌起來。不過與此同時,他也漸漸確定還有另一個人在暗中做跟他一樣的事。

等到了第三天的時候,那群擔驚受怕的土匪都快崩潰了,結果轉頭就見自家糧倉起了火!

當時席桐也驚著了,他這幾天千方百計的避開糧倉,為的就是搗毀土匪窩之後還能剩些東西還給百姓,可這一出幾乎就使他的努力儘數付諸東流。

等那群土匪捆豬似的丟做一堆兒,隻能哼唧的時候,席桐終於見到了那個同樣在暗中動手腳的人,還是熟人。

天下之大,能再次相見也是有緣,兩人先將土匪直接送去見了官,然後便去酒肆吃酒,越聊越投機。

那人名叫肖鑫,是個遊俠,為人豪邁不羈,慣好行俠仗義抱打不平。

兩人又在當地盤桓數日,這才分開了。

都是生性灑脫之輩,也沒做什麼執手相看淚眼的依依惜彆,隻是相互留了話,大約往什麼方向去,若是便宜隻管留個訊號雲雲。

“……我的刺客黑馬也是在那兒無意中找到的,”席桐道,“因人數較多,倒也不好劫富濟貧,我們便隻略取了一點銀子,有自用的,也有拿下去還給下頭百姓的。”

展鴒就跟聽故事似的,半邊身子都趴在桌上,一雙眼睛亮閃閃的,追問道:“然後呢?”

席桐最受不了她這種眼神,不自覺錯開視線,“沒了。”

見展鴒麵露失望之色,他隻好又補充道:“不過我留了訊號,或許他什麼時候找了來也未可知。”

“那可就有意思了,”展鴒笑道,“我還真想見見這位敢把縣令吊在城門樓子上的牛人!”

席桐剝山楂的動作不易察覺的頓了頓,旋即恢複正常,又若無其事的道:“他啊,一臉大胡子,又黑黢黢的,身材魁梧,瞧著跟頭熊似的。”

展鴒眨眨眼,仰頭想了會兒,噗嗤一笑,“果然是副好漢的身板。”

席桐垂了眼,不經意間將山楂紮個對穿,“想吃山楂糕,酥皮的。”

展鴒衝他皺了皺鼻子,“大爺您可真會吃!得,好歹聽你講了回故事,哎對了,還有點紅豆泥,你去剝幾個鹹蛋黃出來,我順便做點紅豆蛋黃酥。”

席桐特彆喜歡這些小點心,當即拍拍手去了,結果一推門就怔住了,扭頭道:“下雪了。”

他們兩個在屋裡說的起興,也不知外頭什麼時候陰了天,暗沉的天空中紛紛揚揚的落下針尖兒似的冰晶,細細凝神聽去,還能分辨出它們落地的磕碰聲哩!

“啊?”展鴒聞聲過來,一臉驚訝的看,“呦,可不是怎麼的,這都二月底快三月了,倒也算難得。”

說著,她就伸出手去接那些從天而降的白色結晶,雪花與掌心接觸的那種清脆冷硬叫她不自覺笑出來。

她喜歡暗色的料子,偏膚色白,絲毫不顯老氣。這會兒煙灰藍的對襟長襖中露出一截玉似的手腕,與上頭的祥雲紋樣相映成輝,越發好看了。

她纖瘦,卻並不羸弱,露出來的幾根手指也又細又長,上頭均勻的覆蓋著一層瑩白的皮肉,十分賞心悅目。

就是這雙手,能輕而易舉的製住敵人,果斷又狠辣;也同樣也是這雙手,卻又可以做出天下獨一無二的美食。

席桐的視線不受控製的挪到她臉上,就見她眼底一片澄澈,好似什麼心事都沒有,隻是這麼瞧著,就叫他也跟著平靜下來。

他覺得,大約從很久之前,他就已經從這個姑娘身上找到了永久的寧靜。

“你等等,我去給你找把傘。”展鴒說著,就轉身風風火火的去了,烏壓壓的發間那隻銀簪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銀芒,亮的好似夜幕下的星。

看著她迅速隱去的背影,席桐轉身望著外頭的雪,學著當地人一樣往兩邊袖子裡抄了手,嘴角不自覺上翹。

嗯,一支簪子,似乎單薄了些,總要再加些什麼才好……

等席桐左手撐著雪落紅梅的油紙傘,右手單手提著一大罐正出油的青皮鴨蛋過來時,展鶴也咯咯笑著從屋裡出來。

老遠見了他,小東西便撐開兩隻手往這邊奔,“哥哥,下雪了!”

他歡樂的笑聲灑出去老遠,穿的又多,人又矮,在席桐這麼看著,簡直就像土豆成精……

席桐兩隻手都不得閒,便抬起一條腿將他攔下,把傘往那邊挪了挪,“進來些,仔細凍著。”

乳娘秦嫂子在後頭跟著,又對席桐行禮,“二當家的。”

她是有些怕席桐的,總覺得雖然都是掌櫃的,可一點兒都不像展姑娘似的那樣溫柔和氣,若說是掌櫃,倒不如叫當家的更硬氣又貼切。

席桐本不在意這些,也就由她去,誰知李慧等人聽了,也都有樣學樣的跟著喊起來,如今隻叫他二當家,而不叫二掌櫃的。

他低低嗯了聲,見展鶴穿戴的仔細,皮帽子也老老實實扣著,便帶他一同進了廚房後頭的小隔間。

秦嫂子不敢打擾,隻留在外間同李慧說話,又插空幫忙打打下手。

“呦,咱們鶴兒寫完大字啦?”展鴒正埋頭將山楂果肉碾成泥,一聽這腳步聲,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

“姐姐,下雪啦!”展鶴笑嘻嘻的跑過去,自己麻溜兒踢了靴子上炕,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的手,“山楂!”

“山楂,”展鴒笑道,“等會兒做山楂酥和紅豆蛋黃酥。”

展鶴低低的歡呼一聲,趴在小桌上看她忙活,撅著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隻看背影就足以感受到他發自內心的歡快。

席桐把小東西往裡頭提了提,省得等會兒不留神滾下來,自己去展鴒對麵坐下,挽了袖子就開始剝蛋黃。

展鶴看的有趣,也張著兩隻手湊趣,倆大人也不攔著,叫他自己忙活去。

他們兩個人是沒有那些君子遠庖廚的理念的,人生在世,多些不一樣的體驗才好。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做出來的東西也格外香甜些。

雪越下越大,西北風又起來,嗚嗚咽咽的響著,吹得窗戶紙都一抖一抖的。

外頭李慧和秦嫂子低低的說笑聲傳進來,展鴒敏銳的捕捉到了棗子幾個字,就道:“也該做些棗泥酥。”

紅棗益氣養血,真正的老少鹹宜,今年他們初來乍到的,好吃的吃得太多,倒是沒弄太多紅棗。

席桐食指翻花似的動作著,兩半蛋白就乖乖分開,露出來裡麵一包油的透著金紅色的蛋黃。他右手邊已經攢了大半碗,俱都滾圓,沒有一絲一毫的損壞。

“家裡倒是沒多少棗子了,”他喜歡說“咱們”“家裡”這樣的詞,隻覺得每說一次,心裡就舒坦一分,“等回頭雪停了,再進城買些好的也就是了。”

沂源府山貨多,棗子也好,這會兒雖然沒有鮮棗了,可還有提前曬好的,紅色的,鄒巴巴的,吃起來綿軟勁道,與新鮮的脆棗相比,更多幾分濃鬱的回甘。

這樣的乾棗,不管是當零嘴兒吃,還是蒸年糕、煮稀飯,亦或是做點心餡兒,都很不錯的。

展鶴刷的抬頭,笑嘻嘻道:“進城玩!”

“你倒是機靈。”展鴒笑著捏了捏他的小鼻子。

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平日裡已經夠自律了,有空倒是也該玩玩,多少換換腦子。

三人笑鬨片刻,外頭李慧就悄沒聲掀簾子進來,小聲道:“師父,外頭小五說,人牙子來了。”

“這會兒來了?”展鴒隔著窗戶聽了聽外頭妖精下山似的狂風大雪,略皺了皺眉,“帶了幾個人來?穿戴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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