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6691 字 6個月前

端午將至,不光展鶴這小東西掛念, 藍家也已經在準備著了。

官場人情往來更勝民間, 而且更嚴苛,講究更多。什麼人送什麼樣的禮, 什麼時候送, 怎麼送, 那都是有門道的。一個鬨不好,送禮不成反倒結仇了。

因各自住的天南海北,遠的早發,近的晚送,就是為了保障都能在差不多的時候收到禮, 若是特彆遠的, 驚蟄剛過就打發人出去送端午節禮的事兒也多著呢!這些大家族的貴婦們基本上提前幾個月就開始備著了。

藍源晚上回來的時候, 藍夫人正在燈下順著禮單子,見他進來隻是笑著招呼一句,倒也不起身。

如今她的月份越發的大了, 行動也不很方便, 藍源也頗為掛念, 偶爾公務繁忙回來的晚了, 必要提前打發人回來問幾句才能安心。

藍源自己摘了發冠, 脫了外套的大衣裳, 換了輕便的家常衣服, 頭發隻用青色布巾做儒生打扮, 散著褲腿, 瞧著清爽利落很多。

他們夫妻二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北方人士,故鄉冬半年滴水成冰,誰知現如今越升官越往南邊來了。這新明州物產豐富,原是不錯的,可顯然比他們之前待的地方熱的既早又狠,且濕氣也重,容易出汗。如今才四月出頭,早晚已經穿不得夾的了,府中上下皆已換了單衣裳。

藍源洗了手臉,驅了整日燥熱,就著燈光往妻子臉上瞧了會兒,笑著點點頭:“瞧著你如今的氣色反倒比以前好多了,晚上睡的也安穩了。這幾日熱起來,又有蚊子,我還怕你吃不消。”

“可不是麼,”藍夫人不禁感慨一回,自己拿著金邊葵花扇搖了幾下,耳畔的翠玉墜子就滴溜溜打轉,“如今我心病已去,自然跟著好了不少。又聽得展姑娘說的,每日有事沒事多出去走走,果然飯也吃得多了,覺也睡得安穩了,就連大夫日日過來請平安脈的時候也說呢,如今我身子骨好了不少,生產的時候再沒什麼不妥當的。”

大夫已能確定這是個男胎,如今她且好生養著,日後兩個孩子互為依靠,也能放心了。

藍源也唏噓一回,“那位展姑娘……”

話到嘴邊,他竟發現沒有一句能形容得儘的。托著茶盞想了半日,茶梗兒都刮的打了旋兒,到底是笑著搖頭。

先前他說收展鴒為義女,大半不過是權宜之計,想著趕緊還了這份恩情,日後也不必牽腸掛肚的。可如今看來,竟還是自己想當然了,人家何嘗稀罕?

話說回來,若自己果然有這麼精明能乾又沉穩細致的女兒,還真是福氣了……

藍夫人也笑了一回,又把禮單推給他看,順便挑了挑燭心,好叫光更亮些,“快到端午了,我算了算日子,最晚後日應該叫車隊上路了,不然若是路上有什麼事,隻怕趕不上呢。”

頓了頓又道:“不怪錦兒與展姑娘投緣,兩人都是一般的活泛性子,不愛尋常姑娘家的女紅針線,一個賽一個的爽利,且又讀詩書,我便做主將文房用具多加了些。”

便是這麼個靠譜的人帶著才好呢,也省的輒兒被移了性情,沉迷玩樂。他是藍家這一輩的頭一個嫡子,日後肩頭擔子且重著呢。

因為關係到自己的嫡長子,藍源也十分慎重,果然接過來細細看了幾回,修改幾處,又有些不大確定的道:“我記得前兒江南那頭送來了一些個新鮮料子,你去裁了衣裳的,也加進去些吧,那展姑娘到底年輕,小姑娘家家的哪有不愛美的?”

“若等著老爺想起來,指不定都過年了!”藍夫人嗔怪道,順手將禮單翻到第三頁,指著上頭“綾羅綢緞若乾”的字樣道,“都在裡頭了,各種顏色花樣和材質的,單是給展姑娘的就有二十匹,還有給輒兒的,席少俠和兩位先生的也都有了。也一塊進了不少上等絲線,雖說她不大愛動針線,可難道身邊就沒有做針線的人?我也給了些,回頭縫補繡花都使得,不然若隻是料子是好的,卻拿了次一等的針線,到底不美。”

又不免擔憂,“也不知她那邊針線上的丫頭可心不可心,回頭我再寫個條子一並給錦兒,她們兩個要好,也叫她幫著留心些。還有各色女孩家用的到的玩意兒,什麼灑金紙,花箋子,香墨,並各色新式絨花、扇子等物,另有端午的五色繩結、五毒香囊,我都照著給彆家大小姐的又添厚了兩分,尋常俗物索性不要了。難為她身邊沒個親人長輩,這些細枝麼葉零星瑣碎的東西也未必想得到,我又不好明著說,便暗自給了吧。”

他們有心親近,可那位展姑娘卻十分公私分明,頗有些生疏。如今兩家也不是明麵上的乾親,她自然也不好以長輩自居,許多事情就不方便說了。

藍源就嗬嗬的笑,“我不過白說一句,夫人事事妥帖,心細如發自然穩妥。”

他到底是個男人,還真是不大了解女孩兒日常起居會用到什麼,如今聽了,也覺得大開眼界。

江南自古以來便擅桑蠶織造,產出來的絲遠比旁的地方更為柔軟細膩,那裡出來的料子自然也是最好的。送二十匹隻有厚重,沒有簡薄的。一來這是端午節,一年裡少有的幾個大節日之一,而且如今他們也真心把展鴒當做自家乾女兒對待,便是厚重幾分也是應該的。

藍夫人又道:“正好兩家都在一處,趕明兒我叫管家一同送了,給大哥和錦兒他們的禮也一並歸在一個車隊裡,到了地方再分開。一來省了事,二來多些人一塊走,也相互有個照應。”

兩人隨意說笑一回,又拿出之前展鴒叫藍管家帶回來的關於展鶴的日常畫像,從頭到尾看了第不知多少回,端的是笑容滿麵十分的慈愛。

“瞧這孩子,養在身邊四年多,我竟從沒見他笑的這般開心。”藍夫人拿著一張展鶴踢毽子的畫感慨道,“展姑娘當真有心了。”

本以為能偶爾通個信就謝天謝地,何曾想到人家竟然做的這樣妥帖,親自畫了日常坐臥行走嬉戲玩耍讀書識字的小細節來,便好似他們親眼見了兒子一般。

藍源也歎,又不免有些惋惜,“若是個男子,隻怕也是個棟梁。”

“那也未必,人各有誌,”如今藍夫人倒是想開了,“老爺難不成還沒看見那席少俠嗎?說話做事無一處不穩妥,形式風範無一處不大氣,怕不也是個人中龍鳳,可如今怎麼樣?還不是跟展姑娘一塊隱居。倒不是沒誌氣,隻是個人求的緣法不同罷了。且聽錦兒說,兩人雖身處民間,卻著實是個古道熱腸的,又有些個俠氣,很是暗中做了些好事呢,倒是比有些個徒有其名的官還要好呢。可見這看人呐,也不能一味的去看他的門第出身和身份,好不好的又如何?還不定怎麼著呢!”

女人們看這些事遠比男人們來的透徹。也就是藍夫人沒說出那大不敬的話來罷了:饒是出身皇家、公候門第又如何?史書上難不成還少了昏君誤國,或是愛江山不愛美人的麼?

藍夫人就十分詫異的看著她,“夫人這番話可叫我刮目相看。”

何止是一個藍夫人,就連藍源自己也頗受震動,雖不至於突然看破紅塵大徹大悟的,可自從打一家客棧那邊回來之後,兩個人的說話做事都以前有了細微的差彆。

*********

再過幾日便是端午節,城內外百姓們早就預備開了,一家客棧上下也都喜氣洋洋。

門上都掛了艾葉,空氣中飄蕩著淡淡的艾草苦香。

“紅棗、八寶、黑白米、豆沙、蛋黃、排骨,”展鴒站在廚房裡排兵布陣,很有點兒指點江山的恢弘氣勢,她對著李慧等人掰著指頭數了幾遍,點頭,“今年先弄這六樣吧,且瞧瞧反響如何,若果然好,明年就多弄些。”

李慧用心記下,聞言笑道:“瞧師父您說的,您做的東西還能不好吃嗎?”

客棧本店和分店都提前幾日就放了消息出去,說開始接受粽子預定,一個人最多買十個。如今光是老客都寫了好幾張單子,保守估計能有七十多號人,再加上自己吃的,送人的,至少得照一千粽子包著。

這還是前期的,距離端午節還有三天,少說還能再漲一半。

是個大工程。

粽葉是提前買好了的,如今都清洗乾淨,碼的整整齊齊,就預備著使。

李慧和高氏她們的家境都一般,平時能吃飽穿暖就不錯了,哪兒有餘力包什麼粽子!便是逢年過節想吃點兒什麼甜嘴兒的,也是家裡大人狠心咬牙省幾個大錢出來,略給孩子買一點兒,意思意思就完了。

沒包過,就得現學。

展鴒就給她們示範,又道:“端午當天和後頭兩天放假,你們每人每種口味的都拿兩個家去,再給一百個錢,還是咱們的員工福利。”

一年到頭統共就那麼幾個大型節日:春節、元宵、清明、端午、中秋,便是福利再厚能有多少?再說了,大家得了實惠,心裡頭歡喜,辦事也更上心。

眾人都道謝,想著家裡人也能嘗嘗鮮,都很高興,學起來越發帶勁了。

原本粽子都是老大一個,胃口小些的大半個就飽了,難免有些蠢笨。展鴒就弄的小的,嬰孩拳頭大小一隻,玲瓏可愛,瞧著稀罕,吃起來也方便。

隻要餡料和糯米事先處理好了,包粽子本就不是什麼難事,幾個人慢慢上手,不多時就包的很像樣。剩下的,也就是提速罷了。

幾個女人說說笑笑你追我趕包了一大盆,直接就做下午的點心。

粽子煮好了之後,也不必親自去叫,那些人一個兩個就都自己過來了。

紀大夫和郭先生照樣一前一後溜溜達達過來。倆人都略上了點年紀,眼神不大好,老遠光聞著香了,愣是沒瞧出是什麼。等湊得近了,這才看清了,感情是粽子。

紀大夫就拎起一隻來端詳,嘖嘖稱奇,“不是沒吃過粽子,這個倒小巧。”

說完,幾根胖胖的手指就靈巧的將粽子皮去了。

糯米粘性大,揭開粽葉的時候就聽見濕漉漉的粘連的聲音,細細看去,還拉絲呢!可想而知,回頭咬在嘴裡會是多麼柔軟。

粽葉的清香進一步提升了米的香氣,晶瑩剔透的,越發叫人愛不釋手了。

紀大夫轉了個尖兒咬了口,露出來裡頭暗紅色的豆沙,又香又甜,細的流沙也似,沒有一丁點兒的渣滓。他美滋滋的點頭,“挺好!”

正說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肉香從旁邊飄了過來,紀大夫外頭一看,登時了不得:郭先生一抓竟就抓了個排骨的!

肉!

憑什麼呀?都是頭一回吃,憑什麼自己隻能吃豆子,那廝就能吃肉?

瞧那排骨,肥的地方都透亮兒了,瘦的地方呈現出一種誘人的醬紅色,顯然被醃製的狠了,估計連骨頭都入了味。

郭先生挺高興,美滋滋的吃了小半個,就覺得靠近排骨肉的糯米都被滲透了,一點兒也不寡淡,煮的嬌滴滴爛乎乎,有鹹有甜,那香的咧!

熊熊妒火在紀大夫胸中燃燒,待要再去挑吧,又舍不得這豆沙的。雖不是肉,可甜絲絲的,卻是另一種醉人風情,叫人連丟下的想法都起不來。

沒奈何,隻好三口兩口吞下去一個,再去扒拉。

展鴒看著就笑,“紀大夫,彆看著個頭小,這東西吃多了不消化,一回吃三個就頂了天。”

這也算是她的惡趣味,今天的粽子都一個樣兒,吃到什麼全憑運氣。大家顯然都很買賬,嘻嘻哈哈挑的起勁,你看看我是什麼餡兒,我瞅瞅你又抓了個甚,有說有笑的,果然是過節的樣子。

紀大夫頭也不抬,忙著翻找。

旁邊的郭先生就慢條斯理的吃,特彆有優越感的看他掙紮。

找了半天,紀大夫總算下定決心,拆開了第二個,結果一口咬下去……紅棗的?!

他不信邪,三口兩口吞了,又吃第三個……蛋黃的!

天要亡我!

這會兒郭先生才開始剝第二個,是黑白米的,因沒有餡兒,就顯得特彆香,他也吃的興高采烈,還不讓擠兌那張苦哈哈的老臉,“放棄吧,你就是個吃素的命啊!”

眾人齊齊大笑。

到底展鶴小朋友心善,過去很是不解的問道:“為何不用刀子切開,或許就有彆人想吃豆沙和蛋黃還找不到呢,到時候大家交換就是了。”

方才他就跟唐氏他們都是這麼乾的,大家一個粽子切成四塊,相互交換,如今也沒覺得撐,可六個味道都嘗過了。

紀大夫:“……!!”

是啊,他怎麼就忘了這茬兒?

眾人忍俊不禁,看過來的眼神中充滿了同情。

展鴒笑了一回,見席桐還沒來,就抓著才剛進來的鐵柱道:“瞧見你們二掌櫃的了麼?”

“還在屋裡弄酒哩!”鐵柱道,“才剛我去叫來著,說是一會兒就來。”

頓了頓又有些垂涎的問:“掌櫃的,這幾日酒香越發濃烈了,不光兄弟們日思夜想,就是過往的客人也都問呢。”他活了這麼大,還從未聞過這樣濃烈的香氣!

前些日子城中鐵匠總算將席桐訂的蒸餾器送了來,兩個人鼓搗了好幾天,又修改了幾回,如今已是好了。

“這得問你們二掌櫃的,你先吃去吧,我去瞧瞧。”展鴒抓了幾個粽子,用小竹筐盛了,出門又迎麵碰上大寶喊來的孫木匠和桃花爺孫倆,“瞧這滿身木屑的,辛苦了,快進去歇歇。”

這些日子孫木匠和桃花為了她嫁妝裡的家具都忙的了不得,根本叫不出來,連一日三餐都是展鴒派人送過去的。也就是前兒剛做好了一張躺椅,幾個櫃子也都上了漆晾著,倒是略有些空,好歹叫大寶拉了過來。

那爺兒倆卻不覺得累,隻是笑的憨厚,“如今吃得好睡得暖,又有錢拿,如今又有什麼點心的,再不儘心,老天都不容。”

自打來了這裡之後,當真沒有半點兒不好的。

掌櫃的厚道,一處乾活的也都實在,沒有拉幫結夥或是欺負人的,孫木匠就覺得自己身子都輕快了好些。桃花這丫頭因吃得好,短短幾個月就拔高了將近兩寸,又長了肉,瞧著水靈不少,掌櫃的還專門給她做衣裳,祖孫二人都感激得不得了。

展鴒摸著桃花的腦袋笑道:“我還有些過意不去呢,本該叫您做著木馬什麼的擺出去賣,如今且都緊趕著我了。”

原本是說好了孫木匠做了木馬之類的玩具跟她分成,誰知才做完了客棧的活兒,又來了她跟席桐成親用的新家具,孫木匠二話不說,非要使出看家本事給她做套好的,旁的竟什麼都顧不上了。

“爺爺說難得碰上這樣大的喜事,我們合該多沾沾才好,”桃花笑嘻嘻的道,又有點兒調皮的問,“掌櫃的,您與二掌櫃的成親之後,是不是就會有小娃娃了?”

這時代的孩子們,尤其是女孩子們都沒接受過生理教育,基本上都是成親前兩天才有家中女性長輩填鴨式教育,平時難免好奇。

一聽孫女問這個,孫木匠難免覺得唐突,老臉都漲紅了,忙對展鴒賠不是,“真是對不住,這孩子打小沒了爹娘,說話沒輕沒重的。”

桃花也跟著喃喃道歉。

展鴒笑道:“無妨,”又對桃花道,“這個也說不準,小娃娃什麼的,還是要看緣分。”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