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貴女殿下領路。
在貴女殿下身邊。
像他這樣毫不起眼的林妖, 有一天竟然能獲得這樣的殊榮……
林妖的眼睛閃閃發亮, 心中滿溢著激動的情緒,一半是即將能親自彌補族群過錯的慶幸, 一半是不知名狀的悸動。
“是。”
他朝霜骸行禮,而後林妖掰下自己一條手臂,頃刻間化成長長的藤蔓,迫不及待的刺入土層下,開始探索地脈走向。
綠尼眼眸閃亮亮的:“隨侍大人,兩位法師……貴、貴女殿下,請……請隨我來。”
雪蘭等人都被這林妖過分的熱情弄得有點發毛。
而他們確實是需要向導的,能驅使遍布森林的藤蕨類植物的林妖, 確實是個好人選。
阿克利朝霜骸頷首:“多謝您的慷慨。”
“殿下,”轉身麵對陸陸,精靈的態度就柔軟了十倍, “已經可以離開了……這位林妖會替我們領路,請跟我來吧。”
陸陸雖不懂他的話,但不妨礙她察覺到氣氛的變化。
她看著精靈眉目間隱隱的放鬆, 以及其他人漸漸讓開的道路,心裡有些驚訝。
可以……走了?
等到簇擁在她身邊的難友們, 開始引領著她, 往場地外側的通路走去,陸陸心中的猜測,得到了肯定,她看著周圍的人群, 仿佛一顆巨石落了地。
終於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嗎!
從她在森林裡昏厥,醒來後發現自己被捉住,在陌生的地方遇到完全無法交流的“人”……種種經曆令陸陸的精神一直高度緊張,這會兒,當察覺到自己的處境,似乎終於安全了,她心底壓抑的後怕、難受……如水下的氣泡,緩慢的冒出。
於是,阿克利才剛轉身,走了沒幾步,便聽見身後一聲驚慌的:“殿下?”
阿克利連忙回首,便見少女眼眸垂著,一副疲倦的模樣,搖搖晃晃,像是馬上要站著睡過去。
陸陸實在是太累了。
超負荷釋放技能,以及一直以來精神上的重壓,在卸下心理重擔後,讓她迅速被睡意捕獲。
她還勉強保有的最後一點意識,在看見難友(阿克利)朝她衝來後,徹底的鬆懈。
陸陸眼一閉,安詳的往後仰倒。
在滑入黑甜夢鄉的刹那,陸陸模模糊糊的想起一件事。
說起來……自從難友也成功突圍後,他就‘殿下’、‘殿下’的不離口,這是為什麼呢。若說是自稱,也沒必要?
他為什麼要一直重複著‘殿下’呢,聽他的語氣,這聲‘殿下’,仿佛……是在叫她似的。
不過,應該不可能的吧?
……
少女閉著眼,向後倒去,阿克利衝過來,伸臂就想攬住她的身體,緊接著,他就與另外兩人撞到了一起。
雪蘭、伊格納茨,幾乎與阿克利同時行動,三人一齊衝向陸陸,雪蘭斷了一條手,因此隻得出一臂,另外兩人雙手皆張開。
於是三人五條胳膊,好像個網,把陸陸給‘兜’了起來……
阿克利:“……”
說到底他才是名正言順的隨侍,因此十分從容的收緊臂膀,將陸陸給撈了過來,精靈緊張的注視一會,見少女是睡著了,才鬆了口氣,抬頭對兩個人類道:“多謝二位的熱心。”
“現在請退開吧。”
伊格納茨:“……”
兩位人類魔法師有點遺憾的收回了手,雪蘭悻悻然,雖然也當了‘手臂之網’的組成部分,但他隻有一條手,位置還不好,連陸陸一根頭發絲也沒挨上。
貴族不太放心:“殿下是累了嗎?”
阿克利頷首:“確實如此,兩位法師大人,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我們得馬上離開。”
一旁緊張圍觀的霜狼少年不由雙耳一豎,一腳已朝著精靈等人的方向踏了出去。
而後他便僵立在了原地。
無形的威壓,以霜骸為原點,驀然放射,如雲籠罩,將整個拍賣場的聲息瞬間壓製近乎無聲。
霜狼少年臉色蒼白,隻覺連呼吸都有些不穩,不止是他,幾乎所有想要違逆霜骸話語的荒原雄性,都被威壓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死一般的寂靜中,霜骸輕輕頷首:“好。”
他揚起手臂:“請。”
“……”
饒是伊格納茨,在這般詭異的氣氛之中,也不由自主的淌下一滴冷汗。
“那就告辭了。”
阿克利謹慎道。
陸陸已經徹底昏睡過去了,阿克利猶豫一會,便小心的將她抱在懷裡。
精靈麵色不改,手臂已是有些顫抖,現在是非常時刻……他在心中對自己說,才能繼續按抐著情緒,往拍賣場外走去,其他精靈擁過來,將阿克利與陸陸環在中間。
誰都沒有說話,不一會,擁著少女的眾人已是踏出了場外,兩名人類魔法師斷後,雪蘭回過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霜骸,便頭也不回的紮入拍賣場外的密林之中。
又過了一會,等到徹底看不見精靈們的身影了,霜骸才將搭在胸前的手徐徐的放下。
拍賣場中安靜了一會。
接著便是洶湧的聲潮!
趁著威壓放鬆的一刹那,霜狼少年極力掙脫出來,剛一張嘴,就是一串咳嗽。
“咳咳……”他眼中蔓上明亮的憤怒,“血之君,你太過分了。”
“竟然真的讓那兩個人類還有一群精靈奴隸,陪著殿下走了。”
“冒犯了貴女殿下的是陰影魔沼,並非荒原其他部族!”
跟在霜骸身後的幾名林妖侍從開始隱秘的顫抖。
一名侍從抬眼往激憤的荒原眾部看去,眼底有著恐懼。
——這些人,難道不知死活嗎?
他想起血之君的種種手段,顫抖得更厲害了。
在這叫嚷的聲浪中,霜骸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他靜靜的站在拍賣場中,直到一陣如啄木的‘咄’、‘咄’聲,霜骸微微仰首,注視著聲源的方向。
漸漸的,沸騰的拍賣場聲音開始轉小,更小……直至從二樓包間裡逶迤而下的人一個個現身,近萬人的聲音,如熄滅的燭火,隻剩下一點輕飄飄的餘煙。
‘咄’、‘咄’……如啄木的奇怪聲音還在繼續,在這響動聲中,一個龐大的身影,悄然從回旋的廊柱旁滑下場地。
光線從他的身上拂過,映照著來人極其高大的身量……真的是很高的,因為走下樓梯的,是一名足有三米高的女郎蜘蛛。
女郎蜘蛛是一個種族名,名稱中有‘女郎’,但其實這個種族幾乎全員雄性,之所以會有這樣一個名字,乃是因為他們的麵孔大多異常美豔,遠古時代,女郎蜘蛛是一種凶殘的狩獵者,會將身體藏在灌木中,隻露出美豔的麵孔,以此來引誘獵物上鉤。
現在這名出現在拍賣場中的女郎蜘蛛,下半身是巨大的蜘腹,上身卻是人類男子的模樣,修長而健美,除了胸口與腰部有天然的魔紋作為裝飾,便再沒有穿著其他的東西。
他的麵孔正如這個種族的傳聞,異常美豔,隻是一道穿過右眼的傷疤,稍稍破壞了這份美麗。
“霜骸大人,”女郎蜘蛛冷笑著,“終於肯撤掉束縛之網了嗎。”
在女郎蜘蛛身後,又魚貫而來數人,與拍賣場中形狀相貌不一的雄性相比,這些從二樓包間走下來的雄性,各個都體格修長,相貌極其俊美,一眼看去,竟連個稍微普通點的都沒有。
這就是蒂亞斯大世界的一個特性了,越是出眾、力量強大,相貌也就越出挑,畢竟強大意味著體內的魔源力量旺盛,反過來又能滋養**。
“喂,”人群中有人小聲的,“他們就是,傳聞中的……”
——裂隙十二城。
霜骸看著站在對麵、與他呈對峙之勢的這十幾個形貌各異的雄性,拍賣場中吵嚷的各荒原部族,對他而言,無足輕重,隻除了這十幾個人。
他之所以沒有將整個拍賣場內吵嚷不休的荒原部族清理乾淨,也正是因為這些人,就在二樓的包間裡,霜骸需要分出大部分的注意力,持續用束縛之網,封鎖他們的行動。
因為他們皆出自一個地方:裂隙十二城。
所謂裂隙十二城,是荒原中占地廣闊、自成體係的十二個城池,但也可以將它們看成是一體,久遠的過去,荒原沒有眾部族,沒有滿地亂跑的雄性,隻有十五座怪異危險的城池,矗立於廣闊的大地,與整個主大陸成對峙之勢。
裂隙之戰後,三城毀滅,剩下十二城,直至今日,荒原眾部族總是抱怨主大陸明裡暗裡的針對排斥,但若是沒有裂隙十二城,下一秒荒原就要被主大陸所吞並,這些吵嚷的部族,也會跟他們所瞧不起的精靈一樣,淪為各大種族隨意捕捉、奴役的奴隸。
裂隙十二城,才是荒原真正的主體,真正的主人。
待包間裡的人全都走入場中,一名身著銀灰色製服的短發男子上前一步,對霜骸道:“血之君,您今日的做法,終究是不妥的。”
“有何不妥?”
“霜骸大人,”女郎蜘蛛道,“雖然你今日壓製了我們,讓我們不能去貴女殿下的身邊,但你能永遠用束縛之網困住我們嗎?”
他說完之後,臉色微變,向後略退一步,又冷笑道:“想殺了我們?霜骸,你就算把我們全殺了又能怎樣,貴女殿下降臨荒原的事,你瞞不住。”
確實無濟於事。
今日這十幾個人,是裂隙十二城的代表不錯,但卻並非裂隙城中實力最強的。
真正值得忌憚的,是十二城的城主們。
據霜骸所知,十二城城主大半已經沉睡,但也有像他這樣,還在清醒期的,一對一他並不懼怕,但對方若聯手,確實是有些棘手。
“現在撤掉束縛之網,還不算晚,”先前說話的短發男子道,“貴女殿下還沒有出荒原地界。”
“我們渴望追隨貴女殿下。”
又有一人幽幽開口,是名長發披散的美人,氣質略顯陰鬱:“陪伴在她身邊,向她奉獻忠誠……這是天性,沒有破開束縛之網,隻是因為荒原確實令貴女殿下受驚……羞愧令我們不想現身,繼續驚擾殿下。”
“但要我們就此放棄,是不可能的。”長發美人繼續道,說話間吞吐出唇外的細長信子,顯露出他蛇人的身份,“血之君,你阻止不了。”
霜骸驀然睜開眼睛。
一雙蝠翼,從他背後緩緩的張開。
他沒有開口,但這幅姿態,令裂隙十二城的人迅速散開,幾乎是下意識的,擺出了逃命的姿態。
蛇人在瞬間向後滑了數十米,他伸出唇外的信子僵住,冷汗不由自主的滑下臉龐。
僅僅隻是展開了雙翼,做出攻擊的姿態,這泄露的些許氣息,便足以令他的身體,本能的做出了逃命的反應。
血骸之君……
這個舊紀元前遺留下的古氏族貴族,實在是太過礙事了。
蛇人眼底泛起紅芒,這是他運轉起全部魔源的信號,不止是他,十二城之人紛紛止住自己逃命的趨勢,不約而同的提升力量。
若是往日,他們絕對不會與霜骸這種恐怖的家夥硬碰硬。
但要是在這裡退卻了,還怎麼去追尋貴女殿下?!蒂亞斯世界所賦予雄性的本能,在這一刻,令他們壓倒了對於死亡的恐懼。
拍賣場中的氣息瞬間壓抑到了極點,霜狼少年隻是扛了一兩秒,就淌下鼻血,踉蹌著往後退去。
不一會兒,荒原各部族便扛不住這威壓,紛紛向後退去,但沒有哪怕一個人逃離場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膠著在互為對峙之勢的兩方。
在這般近乎死寂的壓抑之中。
一個飛翼煽動的撲、撲聲,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天空仿佛垂下陰雲,龐大的陰影滑翔著,由遙遠的北方天際,掠過山脈,掠過密林,而後當頭籠罩於這沼澤深處的拍賣場。
“龍!”
一名雄性驚呼:“是龍族!”
“龍族來了!”
天空中的巨龍渾身漆黑,唯有角的頂端有一點銀色,它的豎瞳中仿佛沒有絲毫感情,盯著底下的人群,忽然間,巨龍張開口,一道灼熱的龍息,猛地朝拍賣場中噴出。
仿佛降下了一場火雨。
伊格納茨利用魔晶戒指增幅,施展出的熔岩熱流,也比不上這一記來自龍族的灼熱龍息。
這漠然的、秉持著將所有人殺死的意圖的死亡之息。
場中眾人開始嚎叫,巨龍又補了一記龍息,把整個拍賣場幾乎變成火海,才開始降下身軀,巨龍煽動翅膀,而在它的背上,一隻黑色的獨眼黑豹,一躍而下,搶先跳入了拍賣場。
這氣勢洶洶殺來的詭異組合,自然就是科莫多與詭豹了。
發現陸陸不見了之後,詭豹第一反應就是衝過去找科莫多這個有“前科”的肥蜥蜴算賬。
而科莫多正憂鬱著呢,他呆在山腰,想了一天一夜,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陸陸舉動的意圖……為什麼摸了他的角,又狠心把他拋……
一龍一豹見麵後,詭豹又被暴打了一頓,打得它現在身形縮小得隻有普通山豹的大小了。
詭豹跳下地麵,立刻就開始嗅著陸陸的氣息。
很快,少女身上那輕盈的香氣,便盈滿了它的鼻間,與此同時,沾染著香氣的鮮血味,也飄入詭豹的鼻子裡。
“……”
黑黑的豹仔細嗅了嗅,確認是陸陸血的味道,不由張開嘴,對荒原眾人發出淒厲的:“喵嗷——”
詭豹的叫聲中,巨龍也盤旋著,收攏翅膀,降下地麵。
火海之中,它的身形逐漸收縮、變形、拉長……最終化為一名年輕的男子。
陸陸一個春之複蘇,不僅令科莫多傷勢痊愈,還令他在短短時間內突破了兩次,不僅龍形時的體積膨脹了一倍,化為人形時,也幾乎看不出任何非人的痕跡了。
科莫多龍形全身都是黑鱗,僅有角和指甲是帶著點點銀光。人形卻正好反過來,從火海中走出的,是一名銀發的高挑青年。他有一頭銀色的長發,十指的指甲,卻是漆黑的,閃著危險的光澤。
他的麵容也與龍形時充滿威壓感的體態不同,竟是十分的秀美,右眼下方有黑色的魔紋,盛開成一朵六瓣的菱形龍爪花,這是蒂亞斯世界一種著名的劇毒植物。
秀美的青年慢慢的從火海中走出,金色的豎瞳冷漠而略顯危險的環視著荒原眾人。
最終,科莫多將視線與霜骸對上,喉嚨震動著:
“血之君?”
“龍族?”
霜骸沒有開口,倒是蛇人吐著信子:“先是人類,又來了龍。這屆的魔眼祭典,可真是熱鬨啊。”
科莫多根本懶得理他。
他隻是盯著霜骸:“你們做了什麼?”
巨龍的嗅覺雖然不如詭豹敏銳,但那隻貓不停的吼叫,科莫多就是再遲鈍也發覺了。
他捕捉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待聞到那熟悉的氣息,隻覺心中產生一種仿佛被尖銳的鱗片不斷刺入的痛感,這種痛感令他無可抑製的產生了狂怒。
巨龍張開嘴,極致的憤怒下,他呈現在臉上的表情,反而是笑容。
“你們傷害了她?”
“你們傷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