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重星的動作很快，在和葉上秋談妥了之後，就給葉上秋和商餘辭安排了上好的客房，葉上秋還額外地多了一個配置極好的煉丹室，裡麵藥鼎火石常見的靈藥以及各色的玉瓶，應有儘有。
弄玉也當真如同謝重星說的那樣，每每葉上秋開始煉藥的時候，她就會不請自來，屏住氣息守在一旁，看著葉上秋的動作。
看得久了，她也發現了一些不同。
葉上秋在靈藥的運用之上看堪稱是大膽無比。比如萍香蘿和葛覃花，這兩種靈藥分明是不能放在一起煉製丹藥的，藥性相衝之下，炸爐都是輕的，嚴重起來，怕不是連煉藥師自己都會受些輕傷。
可葉上秋卻把它們的藥液放到一起去了。
還沒有炸爐。
甚至還煉出了丹藥？！
那枚丹藥色澤瑩潤如玉，上麵漫布丹紋雲霞，丹香濃鬱，分明是上上之品！
這樣煉出來的丹藥，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還沒等她問清這到底是哪種丹藥，又有什麼藥效，她就看見葉上秋朝著他的那個佛修弟子一抬手，那少年佛修臉上笑容微斂，卻還是聽話地走過去，拿起那枚丹藥，就這麼放入了口中。
不過是瞬息之間，少年瑩白如玉的臉上就湧起了一片紅色的雲霞，清澈的眼底也多了一抹輕微的紅豔之色，看得她忍不住心驚。
他不是說這個少年佛修是他的愛徒麼？怎麼卻是將他的弟子當做藥人試藥來了！
眼看著商餘辭的鼻尖下落了兩行血跡下來，鮮紅的血液點染在他純然聖潔的精致麵孔上，有一種褻瀆神佛般的美感。
“師尊……”商餘辭微微抬起頭，掏出帕子熟練地擦了擦血跡，另一隻手伸過去拉住葉上秋的衣袖，剛想說什麼，就聽見謝重星的聲音炸雷般地響起：“你在對上秋做什麼？”
商餘辭：“……”
他現在臉上說不定還留有幾點血跡，麵色因為藥效的原因應當也不是很好看，還捏著他師尊的袖子……
加上葉上秋那一張冷豔逼人，凜然不可侵犯的麵容——
簡直就是一個即將輕慢自己美豔師尊的淫.僧形象。
葉上秋淡淡地看了一眼皺著眉從門口飛快走進來的謝重星，然後便收回了目光，從儲物戒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擦去了商餘辭臉上還殘留的些微血跡。
“藥效有些強了。”商餘辭輕輕地開口道，“回複真元倒是極為好用，卻隻適合金丹以上的修士服用，若金丹以下的修士服用……有些浪費。”
“嗯。”葉上秋看了看他的神色，點了點頭，“方才葛覃花的藥液多了一絲。 ”
“你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弟子來試藥？！”弄玉像是忍無可忍，蹙著眉質問道。
商餘辭一瞬間戲精上身，皺著眉，忍辱負重般地說道：“是我願意為師尊試藥的。”
“為了師尊，我做什麼都願意。”
葉上秋：“……”
“你……”弄玉怒其不爭，“你可知你在做什麼？！”
謝重星這時候也大概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看向葉上秋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幾分複雜——將自己的弟子當做藥人一般用來試藥，這般冷心冷肺之人……
“上秋，你……”謝重星皺著眉，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是想到接下來他修複丹田的丹藥隻有靠著葉上秋才能煉出來，又停住了話頭。
葉上秋也沒有理他，目光淡淡地看向商餘辭。
商餘辭朝他微微一笑，拉著他的袖子在他手上捏了捏：“師尊莫要生氣，弟子知道錯了。”
葉上秋：“嗬。”
弄玉看著商餘辭對葉上秋這樣做低伏小的模樣，有些難以理解，但是眼睛瞥見一旁的謝重星，又將話吞了回去，轉而說道：“葉大師需要有人試藥的話，摘星樓也養著幾個藥人，都是精心養著的，對靈藥靈丹極為敏感，不必……”
不必再用自己的弟子試藥了。
商餘辭笑了笑，解釋道：“弄玉大師誤會了。”
弄玉蹙眉。他當真對葉上秋這般死心塌地，就這樣還為他辯解？！
商餘辭聲音輕緩地說道：“前幾日我修煉之時出了些岔子，導致真元虧空，難以為繼。師尊向來麵冷心熱，今日開爐煉藥，便是要為我煉製這聚靈丹，以作回複真元之用的。”
弄玉：“……”
好像是這樣。她之前隻注意到葉上秋將兩種藥性相衝的主藥加在一起，煉出的丹藥她不過就看了幾眼就被商餘辭吞服了下去，所以並沒有確定那枚丹藥到底是什麼丹藥。
現在想想，丹藥表麵漫布丹紋雲霞，異香四溢，色澤如玉，不就和當初謝重星給她看的那枚丹藥一模一樣嗎？
“可你之前……”不是說自願為葉上秋試藥的嗎？
商餘辭抿了抿唇：“那是我與師尊之間的玩笑罷了。”
他笑了笑：“弄玉大師在此處見師尊煉過幾次靈丹，除了這一次，可還見師尊讓晚輩服用丹藥的？”
……這倒沒有。
葉上秋通常是自己刮一點丹藥的粉末下來試過一遍，然後再重新煉過一次，就這樣慢慢地將一種丹藥融煉至完美的。
“都是晚輩之錯。”商餘辭有些羞赧地說道，“以往和師尊親近慣了，倒是忘了弄玉大師還在。”
弄玉：“……”
這是嫌她礙事兒嗎？
葉上秋伸手在他頭上毫不留情地呼嚕了一把，直把他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才像是心滿意足地收回手。
商餘辭也異常熟練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被葉上秋揉亂的頭發，朝著弄玉笑了笑。
弄玉抿了抿唇：“是我誤會葉道友了。”
“與弄玉大師無關。”葉上秋開口道，“都是我這逆徒口不擇言。”
逆徒聞言，低眉順眼地站在一旁，一隻手緊緊拉著他的衣袖，看著好不可憐！
謝重星心裡不知道怎地鬆了口氣，朝葉上秋笑了笑：“敝下的師尊來了，上秋現在可是有空？”
葉上秋低頭看了一眼滿臉可憐之色的商餘辭，窺見他眼底含著的一絲笑意，眉頭微微動了動：“有。”
謝重星的師尊是雲劍宗的執法大長老，位高權重，乃是一名過了兩次九重天劫的陽神真君。
他就這麼威嚴地坐在首位，謝重星站在他的身側，給他倒了一杯靈茶。
“晚輩見過真君。”葉上秋一走進去，一股彪悍至極的氣息就直接朝著他籠罩而來，他麵不改色地捏碎了好幾個丹瓶，陡然迸發出來的藥力瞬間將那股氣息給抵擋在外，唯獨留下一抹清淡的藥香，聞著極為安寧舒和。
“不錯。”段明軒緩緩地開口誇了一句，“方才見獵心喜，忍不住試探了一番，希望葉小友不要在意。”
“真君不必如此。”葉上秋緩緩垂眸，神色未變。
段軒也隻是看在謝重星的份上和他客氣幾聲，骨子裡卻還有著陽神真君的矜傲，轉而單刀直入地說道：“你要的定神草，本尊已從門中拿來了。但本尊需要知道，你是否當真能將重星的丹田修複完全？”
他說話的時候仍舊是極威嚴的模樣，葉上秋在他這樣的氣勢之下卻依然是鎮定自若，隻道：“晚輩自當儘力而為。”
“你知道本尊想聽的不是這個。”段軒目光灼灼，顯然是有些不滿葉上秋的回答。
“晚輩比任何人都希望丹藥煉製成功。”葉上秋卻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誇下海口，依然冷靜自持地答道。
段軒：“若本尊不曾看錯，你如今修為不過是築基初期，你當真能將丹藥煉製出來？”
煉藥一道，除了天資之外，修為境界也蔚為重要。品級越高的丹藥煉製起來花費的時間越長，隻有充沛的真元才能禁得起這樣長時間的消耗。而葉上秋現在這樣的境界，再加上他和謝重星一樣遭受著丹田受損之苦，顯然體內是不可能存儲著大量而豐沛的真元的。
段軒不是煉藥師，卻不代表著他對煉藥師的事情一無所知。如果葉上秋要煉製的丹藥當真可以修複受損的丹田的話，那它的等級必定低不到哪裡去。就憑他現在的境界，莫不是剛燃起丹火，體內的真元就消耗一空了罷？
他的話毫不留情，卻也正是所有人所質疑的地方。
“如果你不行的話，本尊卻是認識好幾個煉藥宗師。”段軒緊緊地盯著葉上秋的臉，“隻要你將丹方交出來，本尊保證，煉出的丹藥，必有你的一份。”
葉上秋卻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此丹唯有晚輩能煉。”
他的神色不似作假，哪怕段軒在上麵悄無聲息地給他施壓，他的脊梁卻沒有彎下一絲。
段軒的目光在他臉上梭尋著，過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收回自己的氣息，從儲物戒中拿出了一個玉盒，抬手送到葉上秋麵前。
葉上秋眉頭微動，伸手接過玉盒，輕輕打開。
玉盒之內躺著一株半尺來長的靈草，柔韌如絲的綠葉糾纏在一處，隱約泛著璀璨的金芒。裡麵藏著的一朵雪白的小花芳香撲鼻，隻輕輕一聞，就覺得腦中一陣安寧，連神魂之上的痛楚都消減了幾分。
葉上秋目光一掃，瞬間就將那叢糾纏在一起的葉子給看了個遍。
二十四片葉子——和商餘辭之前告訴他的，一模一樣。
他將玉盒蓋上，點了點頭：“確實是十萬年以上藥效的安神草。”
段軒對他依然抱有懷疑。隻不過謝重星的傷確實拖得太久了。他認識的煉藥宗師都請了個遍，卻也隻能延緩減少丹田破損的程度，做不到完全的修複。
時間日益過去，就快要到上宗下來遴選弟子的日子了，如果謝重星在上使過來之前還沒有將丹田修複完全的話，那他幾乎就失去進入上宗的可能性了。
上一次上宗遴選他已經耽擱過一次，如果這次再不行的話，他的年齡已經不容許他再等下一次了。
所以……修複丹田一事，勢在必行！
“你打算何時開始煉製？”段軒沉默了一瞬，問道。
“三日後。”
段軒沒有問為什麼，鬆鬆手丟了一個儲物戒過去：“裡麵是我這些年來收集到的一些靈藥，你看看有什麼需要的，直接用便是。”
“希望你當真能將重星的丹田修複至完美，否則……”段軒沒有繼續說下去。
葉上秋不卑不亢地將那枚儲物戒收下，行了一個晚輩禮，淡淡道：“多謝真君厚贈。”
段軒：“……”
這人還真是半點不客氣。
他擺了擺手，示意葉上秋免了。
三天的時間倏忽而過，滿月的星輝撒在庭院裡，將整座摘星樓照得亮堂堂的，庭院的一草一木都染上了一層雪色。
段軒依然想不明白，葉上秋到底是憑著什麼，才敢以築基初期的修為去煉製一看就品級不低的丹藥，還敢說那丹藥隻有他能煉。
葉上秋也不需要他明白。
他端坐在巨大的丹爐麵前，微微閉著眼，表情沉靜漠然。纖長的睫毛在此刻也依然奪目，他的昳麗從未因為閉上雙眼而減少分毫。
段軒和弄玉都坐得遠遠的，隻一道神識虛虛地圍繞在他的身側，以便時刻監視著他是否有其他動作。
他現在身上的氣息十分晦澀。仿佛是在幾個境界之中搖擺不定一樣，一會兒微弱猶如築基小兒，一會兒又強大如元嬰上人。
商餘辭守候在葉上秋的身邊，浩瀚堂皇的佛光徐徐鋪展開來，將旁邊的一切虛妄、恐懼、惡念儘皆蕩開。葉上秋讓他帶著的那塊地心玉髓也被他取了出來，用了一些小手段將它壓製成了鵝蛋大小，此時正貼身掛在葉上秋的脖頸上。
這一次煉藥，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等到圓月升到了某一個臨界點的時候，葉上秋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緩緩睜開了眼睛。而隨著他的動作，天上的滿月也似乎產生了一絲異變，清暉似的月光不要錢似地往這間煉丹室裡麵撒來。
巨大的丹爐之下猛地燃起了一簇雪白的火焰，清涼的氣息瞬間應和著旁邊的月色，帶來幾分霜雪般凍人的感覺。
弄玉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這簇火苗的原形。
玄冰琉璃火！
要知道天地之間異火極為稀少，有些煉藥師哪怕窮儘一生都難以收服一朵。哪怕是弄玉這樣階層的煉藥師，所用的丹火也不過是模擬著異火創造出來的“偽異火”而已。這麼乍然間見到一朵真正的異火，她的眼中先是閃過了一絲無法抑製的貪婪之色，隨後才是輕舒了一口氣。
能操縱異火的煉藥師，無一不是驚才絕豔之輩。葉上秋有玄冰琉璃火在手，煉製成功的把握也多了三成。
葉上秋手掌一抬，數百個玉盒隨著他的動作嘩啦啦地懸浮在半空之中，散發著蒙蒙的靈光。
他伸手一抓，就從幾個玉盒中抓過了幾株形色不同的靈藥，徑自丟進了丹爐之中。
弄玉：“？？？”
那些靈藥融合所需的溫度各不相同，葉上秋是自信到什麼程度，才敢將這些靈藥一起放進丹爐裡？！
她有心想要問問葉上秋，但她自己也是煉藥師，自然也知道在煉藥的時候旁人打擾不得，隻好將這個疑問給吞了下去。
所幸葉上秋將那幾株靈藥丟進去之後就安生了下來，沒有像剛才那樣繼續往裡麵胡亂地丟靈藥了。
雪白的異火包裹著那幾株靈藥，溫柔地用火舌舔舐著它們。
火光映在葉上秋的眼瞳裡，將他的眸色照得無比的璀璨逼人。
融煉靈藥是煉製丹藥之中極為繁瑣的一個步驟，所需真元和神識何止是恐怖！葉上秋竭力壓榨著體內的真元，雙手如行雲流水般掐出數個玄奧無比的法訣，神識鋪天蓋地地擠壓在丹爐之中，將裡麵所發生的一絲一毫的動靜全部反應在他的識海當中。
跳動的火苗、緩緩軟化消融的靈藥……
一份份靈液在他的動作之下融煉在丹爐之中，而他的心境也越發地趨向於平和。
他也不是一直十拿九穩的，有時候稍微急躁一些，丹爐之中的溫度或是高了一些，或是低了一些，裡麵的靈藥就會發出“嗤……”的一聲，化為廢渣。
第一次失敗的時候葉上秋心底還有些波瀾，但慢慢地、慢慢地，他已經可以麵不改色地將廢液從丹爐之前剝離而出，盛放在一旁，然後繼續進行融煉。
他的進步是可怕的，幾乎是肉眼可見的，他融煉出靈液的速度越來越快，失敗的次數也越來越少，等到最後隻剩下兩份靈藥的時候，他的手邊已經懸浮著數百份之多的靈液了。
而剩下的那兩份靈藥，一份是段軒帶來的定神草，一份則是他們在澤水秘境之中得到的，如火一般紅豔的衍魂葉。
這兩種靈藥的等級都不低，哪怕葉上秋用上了玄冰琉璃火，也足足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將這定神草和衍魂葉融煉完成。
藥效噴薄的靈液在爐中沸騰著，葉上秋想都沒想，指尖一抬，一個玉瓶瞬間隨著他的動作向丹爐掠去，往裡麵傾倒出了一串如血一般的靈液。
定神草的藥性和衍魂葉其實是相衝的。而能夠緩和它們之間的藥性的東西，不是彆的，就是身為純木之體的，葉上秋自己的血液。
這是他拿到衍魂葉的時候……他識海之中的那本古籍上突兀多出來的一段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