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晏清第一次在大學見到紀惜時, 在學生活動中心的樓下。
學生會的辦公室玻璃做了很好的隔音，聽不見外麵的聲音，季晏清結束了長達五小時的辦公, 他來到了落地窗邊, 做短暫的休息是。
少女穿著誌願者的橙色馬甲, 那些高中生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後, 像是動畫片裡帶著小鴨子過馬路的導遊。
季晏清知道她們在做什麼。
每年都會有幾個高中組織學生來京大參觀, 學生可以申請作為誌願者帶他們遊覽校園，能獲得一些公益學分。
嘰嘰喳喳的年輕人對京城大學這樣的最高學府充滿了好奇心。似乎每一個人的問題, 她都在很有耐心地一個個回答。
那副樣子, 季晏清隱隱約約覺得有些熟悉。
他垂眸從樓向下看，忽然有個高中生手向上指了指, 帶隊的少女抬眸朝上看來。
一雙很漂亮的、寶石色澤的眼睛, 被陽光籠罩著。
那種熟悉感愈來愈強烈，在季晏清做出反應之前，她朝著他友好的笑了一下，旋即收回了視線。
很平靜且禮貌的反應, 甚至平淡的有點過分了。
……難道自己工作太久, 失去了魅力？
季晏清沒有多想, 學生會會長目送著那個誌願者送這些學生走遠，忽然回憶起了自己的高中時期。
……利波斯學院是個很適合豪門就讀的高中。
這裡有各種各樣的社交活動，無數適合社交的場次, 讓這些豪門的孩子能在畢業後用最快的速度融入新的社交場。
季晏清高二的時候, 成為了利波斯的學生會會長，他對各種活動的流程都了如指掌，也參與到各項自己組織起來的互動中。
假麵舞會也在其中。
這是個為了緩解考試壓力而舉辦的活動，利波斯學院裡的大部分學生都會參與, 特招生除外——他們往往不會參加這類型的活動，畢竟禮服不是一個小開銷。
但學生會考慮的向來都是大部分人的利益。
少年時期的曖昧最能撩動心弦，在暗沉迷幻的燈光和悠揚的舞曲中，不知對方麵具下的身份、與其共舞。
不論是身體無意間的接觸，還是偶爾對上的一瞥，都足矣讓人心動。
季晏清記得，那年隨機的燈光掃到了他的身上。作為舞會的KING，他信步走向舞池中央，向穿著簡單禮裙的少女伸出了手。
她似乎不適應禮裙，麵具遮住了上半張臉，唇因為輕微的緊張抿著。在看見季晏清戴著白色手套的手時微怔。
“彆緊張，”他輕輕說，“我來教你。”
幾秒過後，這個仿佛誤入舞會的少女將手搭在了季晏清的手心。
這是信任的表現，季晏清知道，而他通常不會讓彆人失望。
這個女孩學東西的速度很快，季晏清跳的是最簡單的舞步，舞池中逐漸為他們清出了一片單單屬於他們的區域，燈光集中在這裡，絢爛無比。
裙擺和衣角翻飛，每次對方不小心踩到他的鞋子，季晏清都會出聲安慰。
哪怕那雙鞋價值十幾萬。
這是季晏清作為這所貴族學院學生會會長最厲害的地方，他能夠和最有錢權的豪門談笑風生，也能夠和橋洞下的乞丐友好交談。
社交幾乎已經成為了他的本能。
這是K與Q的表演。
舞步交錯，回旋倒轉，在眾多麵具之下眼眸的注視中，緊張的少女逐漸熟悉了有節奏的舞蹈。
在薩克斯落下最後一個音節的時候，少女抬眸看他。
季晏清的思緒驟然截停。
那雙漂亮的眼睛倒映出他的樣子，少女驟然彎眸，她踮起腳尖，在錯位的狀況下輕聲說：“謝謝你，季會長。”
歡呼聲幾乎衝破天花板，下一首舞曲開始，周圍的所有人都滑入了舞池。
季晏清反應過來的時候，麵前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隻可惜他不是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對方也不是屬於自己的灰姑娘。舞會的獎勵成為了掉落的舞鞋，放進了擺放獎牌獎狀的展示櫃中。
二十四點的鐘聲一過去，就已經重新回到自己那一成不變、被工作和任務填滿的完美生活中。
不過怎麼忽然想起這些事？
或許是公務太忙，季晏清想。
從上大學開始，家族的壓力就逐漸傾斜到了自己的身上。父親那裡希望他能夠步上國際舞台，母親則是希望他能夠拿下季氏，然後完成企業的轉型。
對於父母的期待，季晏清全盤接收。他又成為了京城大學的學生會會長，方麵的壓力同時間壓在季晏清的身上。
他努力做到不讓所有人失望。
青年看著小鴨子的隊伍走遠，他轉身重新向著辦公桌旁邊走去。
季晏清第二次和紀惜時見麵，在學生會的招新大廳。
季晏清看著場內來往的學生，辦公室前站了很長的一條隊伍，有個黑發的小姑娘從遠處飛快地跑近，然後衝向了旁邊的體育部。
大概是跑步的姿勢太過於矯健，季晏清忍不住關注到了紀惜時的身影。
隨後他從身邊助手的口中知道，這個女孩子是體育部部長的新任女朋友。
……通常來說，季晏清不會對周圍人的戀愛行為做出任何評價。
但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路易林不是個好的對象，他對感情不太認真，幾次戀情都以失敗告終，還發生過女孩子在學生活動中心樓下哭到昏厥的狀況。
大概過不了一個月就會分手的。
季晏清平靜地想，不寧的心緒壓下，他重新掛上那副假麵和麵前來谘詢的學弟學妹說話。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紀惜時和路易林的關係竟然持續了下去。
“沒想到你這家夥竟然真的收心了。”
“搞什麼，這個年紀搞純愛是吧？”
“我倒是希望他們彆分手，惜時妹妹每次送的小禮物都特備可愛。”
戀愛的酸臭味彌漫在整個學生會辦公室裡，路易林越笑越傻氣，沒事就發呆，然後嘿嘿笑幾聲，乍一眼看還有點蠢。
季晏清站在水吧旁邊平靜地聽著他們講述，沒有注意到水還在不斷地溢出，逐漸從杯子的邊緣溢出來。
直到聽見水滴落在地麵上的聲音，季晏清才反應過來自己發了多久的呆。
……不應該為了部門人員的女友失神。
季晏清斂眸，那雙光弧流轉的漂亮眼眸中閃過些許無措，又被他迅速遮掩。
紀惜時偶爾會來學生活動中心等待他，季晏清在這樣的狀況下碰見過她好幾次。
少女靠在牆上，她的站姿很放鬆、唇角總是噙著淺淺的笑意，似乎沒什麼能夠讓她感到失落。
季晏清停下了腳步。
紀惜時在看到季晏清的時候會禮貌的打聲招呼，下一秒就移開視線，避免讓他感覺到冒犯。
季晏清說：“下次可以直接去樓上找他。”
紀惜時：“那樣不太好吧，會不會打擾到你們？”
季晏清彎眸，語氣溫和：“不會。”
這是他第二次和紀惜時有交流。
可惜，那雙眼睛裡承載著另一個人的樣貌。
在這場情感關係中，男女的身份幾乎調轉，紀惜時把路易林當做小孩一樣寵著。
她對他幾乎是有求必應，因此習慣了在感情中充當主導者的路易林也有些措手不及。
季晏清不知道應該怎麼描述那種心情。
他很不舒服，卻又找不到讓自己不舒服的源頭，隻能用更多的工作來麻痹自己。
現在，或許一切都要有轉機。
路易林抬眸看向季晏清，他反應有點遲鈍，語句說的有些不清晰：“怎麼……怎麼轉述？”
季晏清語氣平和：“你不是想展示自己的男子氣概？”他像是誘惑水手走出船艙跳進海中的塞壬，“我可以幫你。”
季晏清做事，向來靠譜。
路易林臉上的失落沮喪立刻就消失了，他扔下抱枕緊緊握住季晏清的手。
“會長，你真是個好人！”
“好人”季晏清神色平靜地抽回手，他看著路易林從沙發上坐起來，準備也去KTV玩會兒，一副好像季晏清幫助他、他就能把握好的表情。
季晏清就這樣跟在他的身後，看上去是護送，心中的想法隻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
……是他自己露出了破綻。
季晏清平靜的想，他不會用什麼強硬的手段讓人分手，但如果是他們之間的感情自己出現了問題，也不能怪彆人趁虛而入。
KTV裡的氣氛已經烘熱了，關係曖昧的男女在對唱情歌，季晏清和路易林一起進來的時候，最邊緣的助理朝著他們招了招手。
“會長，您今晚也要跟他們玩通宵嗎？”
季晏清點點頭，溫和回應：“看什麼時候再走。”
助理說好，他說隔壁是本校的團支部，要是有興趣的話可以和他們一起團建。
助理瞥了路易林一眼，和季晏清小聲說：“就是…他前女友也在。”
路易林的前女友是被甩的，後者一直都想著報複這個玩弄感情的渣男。作為工作上有交接的乾事，季晏清和他們偶爾會有些交流。
季晏清頓了頓：“沒關係。”
助理點點頭，端著飲料去隔壁和社團的人社交了，季晏清坐了一會兒，拿出手機找到了聯係人。
沒人提醒路易林。
路易林原本要早回家，現在又開始繼續喝。他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儘，看向季晏清的目光中滿是憂鬱。
他不知不覺間被季晏清灌了很多酒，現在迷迷糊糊，什麼話都往外吐。
季晏清表麵看起來和善，內心無比平靜。
看吧，酒精催動下，人會變成多糟糕的樣子。
紀惜時看到是會嫌棄…還是包容他、照顧他呢？
想到後麵那種可能性，季晏清又開始不舒服。
“她那個富二代閨蜜，我真的服了。”路易林的語氣憤憤不平，“什麼叫做男人不乾淨了就不能要？”
“男生之前談過戀愛也沒關係吧？”他鬱悶的小聲嘟囔，“而且我現在心裡隻有她一個啊。”
季晏清：“……”
他沒說話，指尖叩開啤酒罐上麵的易拉環，順勢又將這瓶啤酒遞給他。
路易林嘴上根本歇不下來：“而且我們都談了一年的戀愛了，連親親的次數都很少，誰家到大學談戀愛止步於牽手擁抱啊？怎麼這麼古板。”
“但是每次被她看著，都覺得好幸福啊……感覺她會把所有的愛都給我。”
原來是這樣。
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路易林忽然扭頭：“會長，我先去上個廁所哈。”
季晏清坐在沙發上。
吵鬨的音樂聲從打開了一條縫的門扉外傳進來，季晏清雙腿交疊坐在皮質沙發上，他身體微微向後靠，修長白皙的指節在手機上輕輕點動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