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冰涼,打在臉上帶來輕微的刺痛感。
季雨時口中噴出血, 鮮紅血液順著他的唇、脖子往下流, 他知道這一定是被子-彈射中了肺部所造成的結果, 每一次呼吸, 都會帶出新的一波血液往外噴湧。
他想說話,可是說不出來。
有人在摁著他的胸口,仿佛來不及似的,那隻手又劇烈地顫抖著轉移到他的頰邊, 想要替他擦去唇邊的血。
隱隱地,他聽見了男人的慟哭。
他想說,宋晴嵐, 我知道了。
陪伴我長達八年之久的三隻小黑貓,是你送到我剛開始獨居的十七歲的。
——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以後。
可是他每次試著一張嘴, 就有更多的血液從他的口中湧出,他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卻怎麼也控製不了。
這已經是他的注定結局了。
是他在1439年就寫下的人生終點。
——回到過去,去成為曆史的一部分,再也不可更改。
他急劇地呼吸著,想要再看那張臉一眼, 他想告訴宋晴嵐,想要告訴他, 在這短暫的、孤單的、充滿痛苦的生命裡,很高興有他的出現。
墮入永恒的黑暗前,他產生了強烈的念頭。
他不想死。
……
……
【警告!警告!您已偏離目的坐標!您已偏離目的坐標!】
季雨時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紅光閃爍, 有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麵飛速從他的眼前掠過,劇烈的晃動中有熟悉的警告聲在喊著“檢測到非法躍遷!檢測到非法躍遷!”,他勉強分辨出這是一個密閉的空間——他的膠囊艙!!
這是怎麼回事?
艙體震得太厲害,季雨時不得不抓緊了安全椅把手,大腦在這種情況下來不及思考,隻覺得它被各種記憶塞得慢慢地快要炸開來。
待一切平息,機械臂遞來營養液,他才猛灌了幾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胸口的槍眼不見了,脈搏、心率都跳得很快,躍遷後的副作用是那麼明顯,無不提示著他還活著。
稍微喘口氣以後,他抬頭時看到透明麵板上的顯示,瞬間冷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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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組亂碼是他們在銜尾蛇任務中見過的。
也許換了普通人無法確定這一組亂碼與以前見過的是否相同,但是憑季雨時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就算是倒著寫也能把它們寫出來!
他打開艙門,走出膠囊艙。
淩晨的天空呈深灰色,吹著冷風的樹林中影影綽綽,光線來自於他附近的其它幾枚發著熒光的銀白色膠囊艙。
有人拍了他一下:“季顧問,你覺得怎麼樣?沒事吧?”
他回頭一看,說話的是段文。對方和自己一樣,都剛從膠囊艙裡走出來,但看上去很是正常,沒有對現在的處境產生什麼不一樣的反應,仿佛他們本來就該還在這個早已經完成的任務中一樣。
季雨時白皙的臉旁在昏暗的光線中有冰雕般的質感:“……”
頭一次,他無法發出合適的聲音。
周圍的人變多了。
低聲討論摸不清情況的湯其以及湯樂、同樣對每一次循環都毫無記憶的李純、與段文一樣記起循環的周明軒,以及站在周明軒身旁,與他一起打開機械庫的高大身影。
宋晴嵐身穿黑色作戰服,勾勒出一雙囂張的長腿,氣勢淩人。
隻見他挑選好武器裝備,利落地檢查了神眠的情況,然後看了看手腕上的通訊器對大家說:“現在是淩晨4點43分,我們抓緊時間直接出發,到了書店以後在分頭出發去金烏一號以及金烏二號。”
周明軒問:“宋隊,我們都弄清楚了目前的情況,還去書店做什麼?”
宋晴嵐彎腰從機械庫中挑選了什麼,朝季雨時扔了過來。
季雨時下意識接住那沉甸甸的一物,入手冰涼,他一看,是一把通體銀白的□□,他的鑽石鳥。
似乎沒注意到季雨時神遊天外,宋晴嵐對他抬了抬下巴,回答周明軒的問題:“上回被幸存者打斷時間不夠充裕,那本書季顧問還沒看完,得再去看看書裡麵有沒有其它的線索,看看到了基地應該怎麼做,不然的話不管我們再來多少次,不管有多少個a、b隊也會死。”
a、b隊?
季雨時陡然間更加恍惚了,他們是哪支隊伍?
為什麼他的記憶裡沒有這一幕,這到底是他的臆想還是現實?
所有人陸續分揀裝備。
完畢後他們往公園管理處邁進,段文壓著嗓子,一邊走一邊把目前的情況告訴沒有循環記憶的幾名隊友。
季雨時跟在眾人身後。
耳旁忽然掠過刀刃破風指聲,“嘭”的一下,樹林外一個黑影重重地倒下了,距離季雨時咫尺之遙。
是那名流浪漢!
宋晴嵐大步走過去,從流浪漢額頭上拔出自己的軍刀,隨意地在屍體的衣服上了擦了擦,然後重新插入小腿的束帶裡走了回來:“季顧問,你有點不在狀態。”
季雨時腳步微微頓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因為宋晴嵐的表情是那麼陌生,是他很久沒見過的那種,雖然沒有了屬於剛相識的那種疏離,卻僅限於隊友的友情範圍內,那種讓他感覺到熾熱的眼神不見了。
他看著宋晴嵐,對方的眉眼、嘴唇,無一不是他熟悉的模樣,他記得對方親吻他時的熱烈與溫柔,也記得高空跳傘時那個從背後將他緊緊環繞的懷抱,記得臨死前對方絕望的悲哞,記得八年前站在他家樓下花園中孤獨守候的那個背影。
更記得,對方曾經那麼了解他,曾經在私人頻道裡,鄭重而珍愛地叫出過他真正的名字。
“盛晗。”
那是他第一次為這個重新被提起的名字感覺到戰栗。
“季顧問?”
季雨時恍若初醒。
眼前,宋晴嵐微微挑眉看著他,用客氣的語氣問:“是不是上一次的死亡太不美好了,有點心理障礙?”
哪一次?
季雨時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隻好道:“我沒事。”
“那就好,有問題你可以隨時叫我。”宋晴嵐點點頭,“隊長的義務包括但不僅限於隊員的心理谘詢。”
見他說完就要繼續前進,季雨時叫住了他:“等一下。”
宋晴嵐回頭,調侃道:“真需要心理谘詢了?”
季雨時張了張嘴:“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宋晴嵐:“你指哪方麵?”
那雙深邃的黑眸裡什麼也沒有,隻有想贏、想破局的渴望,與記憶中那個在銜尾蛇任務中帶領大家燃起鬥誌一次次往前衝的宋晴嵐一模一樣。
一幕幕畫麵在季雨時腦中閃回,僅僅是一秒之間,那些畫麵高速縱橫交錯的痛楚就席卷了季雨時的大腦。
深灰色的天空逐漸變亮,空氣中傳來腥臭味與李純的抱怨都那麼熟悉。
就像是他們經曆過的那些循環一樣。
記憶的超載讓季雨時頭疼欲裂,冷汗幾乎打濕了背心,他若無其事地搖了搖頭:“沒事了。”
分不清記憶與現實。
分不清哪些是發生過的、哪些是沒發生過的。
季雨時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的痛苦。
他行屍走肉般跟著隊友們拿到空間車鑰匙,還冷靜地擊斃了幾名喪屍,從隊友的視角看來,他或許和以往沒有什麼不同。
空間車在pu-31滿目瘡痍的城市中穿行。
一群群喪屍睜著慘白色的眼睛,揮舞著雙手朝他們湧來,被空間車毫不留情地碾成了肉泥。
他們以史上最快的速度來到了書店,處理完書店的老年喪屍後,那本《金烏一號:繁衍不息》就被隊友塞進了季雨時的手裡,最後一小半內容被黑臉男的闖入所打斷,他還沒來得及看完。那部分恰巧正是關於金烏基地運作的簡單介紹——即使季雨時此時的記憶中早已有了答案,但是他還是非常快地看了。
他無法確定腦中的答案是否準確。
也無法確定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如果被宋晴嵐看出來的那樣,他真的很不在狀態。
“馬上3號小隊就要來了。”宋晴嵐催促道,“我們不能現在與他們碰麵,得想辦法去給他們留下更多線索,季顧問,有沒有發現?”
3號小隊從公園管理處出來就開著空間車到了這裡,途中還碾死了剛剛出現在循環中的1號小隊。
從時間上來說和現在很接近。
季雨時:“有水嗎?”
一旁的周明軒擰開瓶蓋遞過來道:“給。”
季雨時一抬頭,才發現隊友們一邊望風注意著喪屍,一邊緊張地圍著他。當著眾人的麵,他摸出了口袋中的藥盒,就著水一次性吞下了兩顆,將藥盒隨手放在了書架上。
宋晴嵐對於他動不動就嗑藥的行為,隻皺了下眉,目光反而落在了書架的藥盒上若有所思。
季雨時垂下睫毛。
手有點發抖。
記憶中那個要管著他,自稱為家屬的人……都是他的幻想?
“差不多了。”他混亂地說,“我們先走吧,我可以路上再看。”
一行人很快便重新出發,直奔金烏一號而去。
路上季雨時確定了需要同時關閉金烏一二號的能量源,才能徹底摧毀這個不該存在的平行世界中的殖民地,與他腦中的已有的答案一模一樣。
“我們人手不足,先分兩路,儘可能地多了解信息留給人手最多的a、b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