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人手(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6104 字 3個月前

混沌之間,無色無質無輕無重無黑無白,隻有一片純粹的無形無狀的虛無,在這虛無之中,本來無始無終,但當意識到虛無的那一瞬間,締結的因果猶如一絲最微小的變化,在混沌中迸發。

一刹那間,混沌透徹,諸多妙物綻放,在混沌旋生旋滅,在生滅之中,逐漸有一絲清氣被凝結出來,清氣往上,濁氣往下,均落入劍尖溝壑之中,這柄劍通徹宇宙,劍身紋路猶如深淵,底部星光閃閃,阮慈站在劍尖俯視劍身,恍惚看到一柄神劍,釘在這方天地之中,貫穿陰陽、卯定乾坤,以星河為穗、日月為佩,分定造物玄妙,暗藏眾生玄機,她恍恍惚惚伸出手去,卻在下一秒跌落地麵,倒不疼,但睜開眼時,卻是惘然若失,不禁茫然四顧,還沉浸在剛才那沉重又玄妙的感覺中無法回神。

“怎麼樣,你看到了什麼?”王盼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趴在她身邊的大石頭上,“是不是都覺得看到了許多,但又都忘掉了,說不出來。”

阮慈點頭道,“似乎是看到了一柄劍,在宇宙中……更多的就不知道了,一邊說一邊感覺好多都記不清了。”

“哼,這也是當然的事,這還是因為你身懷劍魂,東華劍蘊藏的是本方宇宙開創的回憶,這樣的底蘊,豈是小修可以輕易感應的?如果沒有劍魂,貿然感應劍意,很有可能迷失在創世初始的混沌之中,再也不得回返。”王盼盼似是很在行地道,“就算是劍種,也不是個個都能過得了這一關,有些門派悉心培養的劍種,第一次感應劍意,醒來就莫名其妙成了傻子,又或者入定了幾十年,醒來和你一樣,看到了一些東西,可還沒等說出口就全忘了,這樣的人也就廢了。頭幾十年,不論怎麼勤奮地感應劍意,也很難從東華劍中悟出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最多做到運使如意而已,尚不能闡發變化。可近道、入道期的修士,壽命不過幾十幾百年,浪費了幾十年感應東華劍,修為毫無寸進,肉身精元耗儘,幾乎不可能再提升境界了。”

阮慈不免好奇道,“是什麼人會迷失進去呢?難道就沒什麼法門可以傳授麼?”

“法門?每一任東華劍使都視其餘劍種為生死大敵,東華劍使出世,對於其餘劍種來說就是一場大劫,就是有法門,又怎會有劍使分享?”王盼盼冷笑道,“再說,貴法不傳,東華劍這樣的宇宙靈寶,如果沒有相應的修為,就是想要把一些法門傳授給彆人都不能夠,就算是心裡再明白,也說不上來。不過,主人倒是說過,第一次入劍,能不能持定自身,也許就是能不能按時回返的關鍵。你們宋國人從小持戒,也許是因此,你倒還算能入能出,也是有些緣法。”

她教阮慈每日練拳,又觀想東華劍的重量、外觀,把這柄劍烙在心底,好像隨時都能在腦海中畫出東華劍的樣子。其實阮慈記性本來就好,此番遇合之後,記性更佳,按說一柄劍的模樣而已,幾日也就琢磨透了,但在記憶東華劍的樣子時卻很是吃力,總是磕磕絆絆的,今日記得,明日又忘,每次觀想之後,總是累得虛脫,隻覺得精神耗費,時不時還墜入劍意之中,看到一些東西,隻是入定醒來之後,又很快忘了,也無法和王盼盼形容。

這時就顯出王盼盼教那套拳的好處了,阮慈祖上幾代都是采晶食氣長大,身體中毫無雜質,在這套拳的進益可說是一日千裡,打到第十天,隻覺得體內暖洋洋的,已產生了武林中人所謂內力,從此體力比之前更好,可數日不食不飲,縱躍如猿,奔馳似馬,尋常人隻怕五六個都不是她的對手。如此氣力漸長,才能支持每日的感應觀想,否則以這觀想的消耗,阮慈一個月能觀想一次都算是好的了。

說來也是有趣,一開始謝燕還把劍借給她的時候,東華劍輕如無物,可現在,她觀想得越多,東華劍也就越來越重,王盼盼還說要帶她在陳國內行走,但阮慈根本無法背負東華劍行動太久,走了十裡路便氣喘籲籲,王盼盼隻得暫罷了計劃,又去幾國之中獵了不少靈獸,挖了些靈礦來給她將養身子。

到了第三個月上,東華劍已重得阮慈無法站起身來,王盼盼大感棘手,道,“糟糕了,糟糕了,主人從未說過剛得到東華劍的時候,會有這樣一段日子,難道青君不喜歡你麼,可也不至於啊,你剛得到東華劍,便令它改了大小,顯見得和這柄劍極為合契,怎麼會這樣呢?”

阮慈躺在石上,劍掛在背後,猶如一塊巨石一般,和地麵融為一體,粘住她的背,便是想摘劍起身都不能,她已經三日不能動彈,但精神倒很是旺盛,寬慰王盼盼道,“說不定自己就好了呢,再等幾日吧,不行就死在這裡也沒什麼,反正你不是老說我活不到還劍麼?”

王盼盼快急哭了,尾巴壓在地上擺個不停,耳朵也貼著臉邊,乍一看頭是圓的,她道,“哪有一開始就死了的?不是,為什麼主人從來不說起啊?害我還以為煉化東華劍是極簡單的事,她等了你七百年,有什麼是打算不到的?若有這樣的險關,她早該預先做出安排才對。”

“也許這就是無法言傳的奧秘呢?不是你說的麼,東華劍有許多法門都是心裡明白,卻無法告訴彆人的,就像是我感應東華劍時看到的東西一樣,層次太高了,便是看到了也無法承載消化,便是自身領悟了也不能傳授給彆人。”阮慈心裡卻是早想明白了,“也許這就是東華劍使都要過的一道關口罷,最後能夠出世為眾人所知的,都是過了這一關的,若過不了這一關,默默地就死了。”

“那也不能現在啊,主人為你殺了世上所有劍種,若你也死了,東華劍無主,那琅嬛周天該怎麼辦?”王盼盼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天知道下一任劍使何時現身,很可能會來不及的!”

什麼來不及?

阮慈不禁心中一動,隻是王盼盼沒有解釋,她也就不再細問,隻是閉眼說道,“盼盼,彆吵我,我再試試看,我想,是不是因為我無法感應道韻,到現在隻是些內家修為,觀想的速度趕不上東華劍變沉的速度。謝姐姐她們自然蘭心蕙質,又各自有名師護持,觀想得應該比我快得多。”

這也不無可能,王盼盼忙道,“那你快觀想,快觀想,若按這個速度,幾日內你的內氣無法負擔這個重量,筋肉骨骼開始虧損,繼續傷到肺腑的話,連凝神都做不到,那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阮慈也知道茲事體大,閉上眼心神沉澱內定,借由背部肌膚感應東華劍的重量、花紋和形狀,她其實天分無論如何也不能算差,觀想了幾個月,五官六識已極為敏銳,心神也極為專注,凝定如針,絲毫不曾胡思亂想,漸漸晉入定中,仿佛能從東華劍的劍鞘之中,感應到那狂暴的衝天靈氣。

阮慈心神隻是稍一浸入,便似乎被無邊鋒銳刺痛,此前她一向很小心,都繞過劍氣,隻是如王盼盼傳授一般,感應東華劍的形狀,今日卻是想到,“我對劍身感應如此艱難,是不是因為這劍氣無形間總在摧毀我的觀想圖景,又或者完整的觀想圖景中,也應有這劍鞘中的靈氣——若沒有靈氣,劍柄下方不就是空空如也,還怎麼能叫一柄劍呢?”

她腦中觀想的圖景,應她念頭立刻轉變,原本那柄古雅的長劍之中仿佛射出了無邊無際的鋒銳劍意,就像是劍中藏了一個小小的太陽一般,阮慈無意間忽然想起了某一次觀想時見到的景象,混沌之中,第一個念頭,乃是恒久中的第一個變化,這變化便是所有生機的浮現。就猶如現在,她的念頭點亮了呆板的觀想圖,而那柄身藏日月星河為穗的長劍漸漸變得越來越亮,劍意就像那被念頭引燃的混沌虛空,沸騰如煮,從她那不知存在於身體何處的識海之中刺入她的四肢百骸,帶來尖銳痛楚,阮慈此時要收回心思已來不及,駭然望著那劍意將她奇經八脈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