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胡春風(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7401 字 3個月前

“師兄?”

阮慈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一攏衣襟,眉頭便是微微一皺:她穿了一件古古怪怪的衣服,襟口觸手柔軟蓬鬆,像是動物的毛皮。南株洲氣候溫和濕潤,到了夏季炎熱不已,阮慈從來沒穿過這種衣服。

“師兄,怎地今日這般貪睡?”

嬌甜嗓音將她驚醒,一個樣貌清秀的姑娘笑吟吟地端了一杯水來,“快趁熱喝了,圍獵的好時辰耽誤不得,不然,師父又要說我們了。”

她身穿一件皮襖,披著也是毛皮鬥篷,頭頂戴著兜帽,手上還戴著厚厚的手套,阮慈再一看周圍,他們就睡在一片白花花的東西上,她逐漸想了起來,這是冰麵,北胡洲一向是冰天雪地、萬年無春,居民砌冰做屋,他和師妹這樣的小修士隻比凡人多了一絲神通而已,自然也不能免俗。

阮慈此時就如同在做一個清明夢,一麵深知自己身份來曆,另一麵卻又知道這個‘他’名叫常春風,和小師妹一起是個散修宗門的第三代弟子,如今是煉氣期第四層修為,築基今生怕是無望,但在北胡洲白塘國嶽峰領東號旗,也多少算是個人物。他所在的烈陽宗是本旗四個領事宗門之一,分管了一片極大的林場,此次圍獵關係到旗下百姓雪季的口糧,因此門中上下都很是重視,常春風和三師妹張秀芝提前一天前來林地勘察,兩人分頭守夜,常春風卻是睡得過了。

像他們這樣煉氣前期的修士,若是在南株洲,其實和常人分彆不算太大,如果煉體不勤,甚至和武道高手對打還要落入下風。但在北胡洲,雙方的地位卻是天差地彆,常春風修有火球術,又能畫避風符,前者也還罷了,避風符在野外卻是管了大用處,佩戴避風符不畏寒風,可去的地方要比凡人多了不少,能走的路也不一樣。北胡洲長年累月刮著大風,看似是白雪茫茫、堅冰皚皚,一片冰封平原,四處可去,但平原上空遍布風團,一旦誤入,便會被吹飛到遠處,甚至有些風從地底吹出,極是寒冷,待得久了便很容易凍斃,隻有在風力較弱的路徑中才能行走,這也就是俗稱的風道。

修士可以現場畫符,當地牧民遷徙,許多時候都要聘請常春風這般的煉氣期修士壓陣,今日諸村圍獵,為雪季準備大捕,常春風更是絕少不了的人物,他匆匆喝過水,用火球術化開積雪,簡單梳洗過了,便披上大氅,穿過風道,往附近山口去了,張秀芝在此地也沒有閒著,用染了顏色的骨棒做好路標,標出了一條牧民能走的路來。

阮慈在常春風體內,隻覺得十分新奇,卻也相當迷惑,這場夢極為真實,她甚至能感受到常春風體內的氣海、識海,這些都是修士才有的,她經常聽身邊人提起,但卻不知是什麼感覺,如今在常春風體內算是明白了,所謂氣海,便是一口靈氣入體,會停留在體內的某個地方,常春風的氣海在胸口,靈氣入體之後,行走過一圈經脈,便在丹田處逗留,隨後再從身體的各個孔穴缺憾之處,慢慢地漏出去——常春風肯定是修不了無漏金身的了,他體內缺漏甚多,便是從現在開始彌補,到煉氣巔峰也很難修補完全。

但他能感應道韻,也就是身懷靈根,吸納靈氣的感覺還是和阮慈不同,阮慈和所有凡人一樣,一呼一吸也在吐納靈氣,因為靈氣本就是無處不在,隻是沒有靈根,靈氣和身體總像是隔膜了一層,無法被吸取,在經脈內轉上一圈,終究會被原原本本的呼出去。但常春風吸入一口靈氣,便可以感覺到靈氣滋潤著四肢百骸,雖然最終還是會漏出許多,但也能有一部分沉澱在體內,化為他自己的東西。

此外還有識海,阮慈也能觀想劍意圖,她也是有識海,隻是凡人的識海很小,而且不能顯現為有形之物,隻能含糊意識到有這麼一處存在,但常春風便可清晰地感覺到識海的存在,甚至能幻化出一汪碧水,這正是他的識海內景,大概若他有幸修煉到元嬰的話,也能和劉寅一樣,形成一片巨大的內景天地。

阮慈以凡人之身,接觸了許多大修士,雖然不能修真,但卻對真修有強烈興趣,這個夢滿足了她的好奇心,自然是十分驚喜,也見到了一些北胡洲的景色,不過這些也都是令人疑真疑幻,北胡洲是否真的存在於琅嬛周天,阮慈都不能肯定,琅嬛周天的大洲有數十個,每一個都有迷障空間衛護,許多大洲毫無往來,就猶如在兩個大天中一般,這北胡洲和南株洲的景色截然不同,也許根本就是她夢中生造出來的洲陸。

除卻開了一番眼界,這夢也做得很平,但卻似乎沒什麼意義,一般夢總是緊張不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而且轉折之處往往頗為離奇,細節也較為模糊,叫人隱約明白這是在做夢。但常春風的生活卻穩定和平,細節豐富得要命,連他小解時的感受阮慈都清清楚楚,儘管她這輩子也沒見過男人小解,按說絕不該有這些畫麵。

東號旗圍獵,足足要持續十多天,常春風每日從風道接引牧民進來紮營,又和張秀芝一起,把今年的風場勘測清楚,劃出一片獵區,兩人起早貪黑,晚上還要組織牧民輪班守夜,監督風勢,便是想和張秀芝多說幾句也沒有辦法,不過常春風心中卻甚是平安喜樂,他和張秀芝兩人結伴執事已經八年了,張秀芝修為更高些,煉氣五層,但常春風此次圍獵過後,所積功勳也足夠讓他去烈陽宗山門,在山門內一口靈泉修煉三天。屆時,他的修為當可再提一層,常春風準備等修為到達五層之後,便向張家提親。

他是烈陽宗王長老五徒,張秀芝是七徒,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朝夕相處了十幾年,常春風為人穩妥,很得師父看重,張秀芝的父母也多次見過這個‘五師兄’,對這門親事兩家都是心中有數。張秀芝修為原本進境甚速時,張家不怎麼熱心,但也沒有撕破麵皮,前年她修行出了岔子,幾年來修行未曾寸進,反倒是常春風穩紮穩打,張家人的態度為之一改。常春風隻怕修為比不上張秀芝,提親時不太好看,所以才把日子定在了幾個月後。

他的意思,雖未明言,但張秀芝也是明白,她嘴裡也是不說,隻是平時噓寒問暖、端茶倒水,總為常春風打算,兩人心照不宣,有時在路上遇見,彼此一笑,常春風心裡也如吃了雪蜂蜜一般,甜滋滋的有種說不上來的歡喜。

忙了七八日,好容易牧民都來齊了,各自擺好了陣勢,常春風這日特意早起,穿戴上雪板,抹黑趕了六個時辰的路,回到旗裡請王長老等人出山,王長老道,“時間也是正好,我等已去查看過了,去年雪獐繁衍太多,狼群卻未增加,今年要多殺一些,不然草被吃絕了,事情不小。”

北胡洲氣候如此惡劣,卻也一樣有許多生靈,其中牲畜主要便是吃雪下生長的白芨草,這種草貼著地皮長在雪下,一般人根本尋找不到,但北胡洲有許多靈獸都能覓食。隻是白芨草生長緩慢,因此北胡洲一直嚴格控製牧民放牧的數量,也定期獵殺野生牲畜,卻又不叫其滅絕。每年圍獵,都由修士出手,將附近的野獸驅趕過來,種類、數量都是事先商議好的,不可有太大的偏差,否則,今年一年還好,來年便會有許多牧民餓死了。

常春風等人忙著準備獵場,王長老也沒閒著,他立在一頂雪滑車上,對常春風道,“你正好找人把這行人帶到獵場去,我現在去山口,明日這時辰前後,我出手前會搖動同心鈴,到時你自然知道該怎麼做。”

說著,雪滑車無風自動,在雪麵上疾馳而去,雖然他已築基,可以禦氣飛行,但在北胡洲很少有修士做這麼愚蠢的事。

常春風和王長老留下的一群人通了姓名,知道他們都是山門本宗前來遊曆,聽說大圍獵場麵壯觀,便想跟著長長見識。他正準備去山門修行,自然熱心招待,忖度了一番,笑道,“明日圍獵便要開始,師尊嚴令不得拖延,諸位師兄妹,大家都是修行人,我們便辛苦一番,連夜趕回獵場如何?大圍獵最壯觀便是開始那一幕,錯過了倒也可惜。”

此時天色已經過午,他過來一人走,道路熟悉,速度還快些,帶上這幫生人,起碼要走八個時辰,到獵場已經午夜,其實走夜路甚是危險,尤其是對生人來說,夜黑風高,跟丟了前麵的人,自己偏離道路,要找回正路是極難的。要不是這行人都是修士,常春風也不敢這麼提議。

那一行年輕人聽了卻是高興,其中一個少女笑道,“多謝師兄照顧,我們就怕誤了熱鬨。走夜路倒不要緊,我有一盞不夜燈,是明珠製成,晚間足以照亮。”

不夜燈在北胡洲是頗貴重的法器,常春風嚇了一跳,定睛打量那少女,見她穿著華貴、容貌綺麗,心中便知道她出身一定十分高貴,說不定是烈陽宗長老之後。當下格外小心,去尋了七架上好的雪板來,一行八人在雪原中風馳電掣,往獵場趕去。

常春風開始在前頭引路,到了晚上,那少女從身後趕上,和常春風並行,嫣然笑道,“師兄,我掛出不夜燈來,你在我前頭,便看不清路,我在你前頭,又不知方向,我們一道走罷。”

常春風心想,其實最好還是把不夜燈掛在他板前,這樣大家豈不兩便?但不知如何,望著那少女的笑靨,拒絕的話又說不出口,點頭道,“有勞師妹了。”

眾修士身上都佩著避風符,雖然速度極快,但勁風拂麵之前便被削弱,說話並無妨礙,那少女和常春風並頭滑行,時聚時散,偶然滑到常春風前頭,戲謔一番又放慢速度等他趕上,在雪地中猶如一頭小鹿般活潑可愛,又找了許多話和常春風說,常春風心裡很是古怪,一麵想著:我隻是個小小的外門弟子,而且也已經有了秀芝,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