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入上清(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10558 字 4個月前

“喵——”

倏忽之間,三年已過,這一日清晨,王盼盼跳到阮慈耳邊,衝著她大喵了一聲,叫道,“起來啦,鄉巴佬,我們要到中央洲了!”

阮慈昏昏沉沉,王盼盼喵了好幾聲,她才勉力從床上爬起,揉著眼睛道,“我這一覺睡了多久?”

“三個月。”王盼盼舉起爪子,抖了抖毛,洗起臉來,“不過天舟已經從空間至深處遊出來了,從這裡到中央洲,一路再無阻礙,你不用再睡長覺啦。”

原來天舟潛於空間之後、虛數之中,便猶如在大海中嬉遊,並非時時刻刻都隻在淺海之中,隨著海麵興起風浪,或是自己偶然興起,都會往深處潛去,若是潛入深處,對舟內洞天中的修士也會帶來壓力。所以在天舟之中,按例是不許修煉的,免得引來靈潮動蕩,那麼一舟的乘客都要遭殃。

這種忽重忽輕的靈壓,對高階修士來說,是難得的體悟,可助他們參悟空間法則,低階修士則很難承受,自然而然,會在洞天禁製的護持之下陷入沉眠,一夢便是幾個月又或幾年,像是阮慈這樣的凡人,甚至需要長輩時時照拂,免得在沉眠中出了什麼意外,可沒法向誰討公道去。

自天舟離岸之後,阮慈在洞府中看了兩個月書,便開始間或長睡,如此幾番,她甚至有些習慣,此時被王盼盼點明了,才察覺到身邊壓力為之一輕,神智也逐漸清醒起來,她猶自有些不敢相信,“這麼快就進中央洲了麼?上次我醒來,你不是還說正在迷海裡?中央洲大陣這麼好過嗎?”

“我看你的《天舟渡》是白看了!”王盼盼衝她抖抖尾巴,不屑地道,“上頭沒寫麼?琅嬛周天大小洲陸數十,唯獨中央洲是沒有護持大陣的。”

“是嗎!”

阮慈這一驚非同小可,她道,“沒有護持大陣,豈不是彆洲修士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全沒了個章法?”

“你當中央洲是什麼地方?還怕彆洲修士來麼?他們想來就來,想走,可就沒那麼簡單了。”王盼盼冷笑道,“彆的洲陸都是害怕中央洲的修士一言不合,就到他們那兒去做客,這才給自己的洲陸設下重重藩籬。中央洲可沒這個規矩,要是覺得自己能活著出去,那便隻管來好了。”

中央洲陸的盛名,阮慈也是聽得久了,已不再驚歎,隻道,“就算是設了護洲大陣,不也就是多了個天舟載人穿行幾年的功夫麼?”

王盼盼笑道,“你這話說得就很對了,對中央洲來說,有沒有大陣也不礙什麼,正因如此,才能讓各洲建築起來,若是中央洲那些宗門不願意,你當各洲還真能做它們的偏安夢麼?”

她洗完臉,催阮慈拿出水晶圓鏡,“七百年沒回來了,我看看,中央洲有什麼變化沒有。”

天舟潛行於虛無之中時,這麵圓鏡是不能用的,據琳姬所說,這空間反麵的虛無,雖然也屬於琅嬛周天,但終究是道韻防護薄弱之處,偶爾會有天魔突破枷鎖,落入此地蟄伏,若是被修士法器招引,落入洞天長卷之中,也是麻煩。阮慈才剛得手不久,便即擱置,幾乎快忘了這件法器,聽王盼盼這一說,忙翻了出來,果然鏡中雲霧團團,已不再是潛遊虛無時那偶然閃過一縷星光的濃黑色。

王盼盼伸爪一指,鏡中景象頓時投到窗前,景象更清晰了不少,隻見雲霧之中,偶然掠過一絲粉色,它叫了起來,“啊呀,已經到了櫻濃翠稀了麼!那很快了呀!這片海域出產一種靈魚,很是好吃的!”

正說著,隻聽得天邊轟隆響起雷聲,卻是巨龜仰天嘶鳴,王盼盼道,“你看,天舟也覺得我說得不錯。”

阮慈要笑它自作多情時,卻見雲霧散去,天邊景色傾斜,那巨龜竟是遊下了雲層,隻見龜腹之下,大海無垠,更隱約可見洋深處色做五彩、形如琉璃的破碎空間,那正是天舟來處,可以想見,若沒有能潛遊空間的天舟避開了這些空間裂縫,想要穿渡迷海將是何等艱難。而龜腹下這片大洋,色如春櫻,淺紅蕩漾,卻是風平浪靜,海麵倒映著巨龜白雲,闊朗中又帶著說不出的綺麗。

阮慈正自默默讚歎,巨龜張開大口,猛然一吸,海水頓時倒卷而上,水中不斷有粉色小魚躍出,激蕩細浪無數,王盼盼叫道,“便是這淺櫻魚,嘻嘻,這頭大烏龜真是貪吃,這一頓若是把今年的收成都吃光了,我看最後是誰出麵來賠。”

正說著,兩人隻覺得足底一輕,身外靈力流轉,仿佛有一陣和風吹來,不似之前那般沉重滯澀,便知道是長卷浮起、洞天開放,王盼盼舔著嘴唇,一副嘴饞的樣子,阮慈望了她幾眼,心底默默地想,“還說自己不喜歡吃靈魚……原來隻是挑嘴,這頭貓兒不但饞,而且口是心非,嘴裡沒幾句實話。”

以她如今敏感身份,也不好出麵央求琳姬放王盼盼外出覓食,隻好當做沒看到,記下這筆留待來日補償,但琳姬為人仔細體貼,不過半個時辰,便笑盈盈拎了個大食盒飛來,王盼盼抽動鼻子,歡呼一聲,奔到門口虎視眈眈,望著琳姬的身影,尾巴筆直向前,幾乎貼到背上,爪子左右踏動,琳姬腳剛沾地,它便喵喵連聲,圍著琳姬繡鞋轉來轉去,幾乎把她絆倒。

“這淺櫻爭渡是中央洲南麵門戶最有名的特產,皮肉細嫩,鱗片更是鮮美,稍一受熱便全化成湯水,是以此魚最宜蒸食,做成魚膾味道也頗不惡。”

琳姬揭開食盒,將一盤魚膾撥出一半,給王盼盼倒在盆裡,王盼盼頓時撲上去,吃得吭哧有聲。琳姬笑道,“而且此魚富含靈力,對煉氣、築基修士大有裨益,慈小姐沉睡有年,以此味補益,最是當時,多吃些,多吃些。”

阮慈的確幾年未曾進食,最多隔幾個月被王盼盼叫起來含服一枚靈玉維持生機,此時聞到幽幽香味,也是食指大動,她喝了一碗湯,略解饑渴,便放下筷子,笑道,“果然鮮美異常,盼盼愛吃這個,讓它多吃點兒吧——琳姬姐姐吃了沒有?也嘗嘗鮮。”

琳姬眼中溢彩流光,笑道,“這魚便是我下海捕的,已是儘嘗夠了,多謝慈小姐想著。”

她又端出一盤南株洲買來的肉脯給阮慈吃,顯是看出她沒有飽足,王盼盼埋首食盆,奮力吃著,卻是絲毫不曾留意。阮慈撚起肉脯品嘗,琳姬又指點鏡中那片櫻色海灣遠處道,“金丹期修士從這裡再飛三個月,便是忘憂寺山門。天舟既然在此地就食,對他們倒是便利,忘憂寺的大師們該要下船了。”

昔日阮慈覺得南株洲極為闊大,如今聽琳姬這般說來,中央洲隻有比南株洲更大了幾倍,王盼盼大概是金丹修為,帶著她一夜可以跨越國境,但這般的遁速,要直飛三個月才能到達忘憂寺,如此的距離,還算是得了便利。她不由問道,“若是元嬰期修士全力遁行,從中央洲南方飛往北方,該要用上多久呢?”

琳姬怔了怔,笑道,“似乎從未有人這麼做過,中央洲修士要去遠處遊曆,多數都是乘坐法舟,要比尋常修士遁速更快得多,如我們上清門的一氣雲帆,從這裡到忘憂寺,大概也就是一晝夜的功夫。不過縱是如此,也很少有人從南麵口岸直飛北麵的,不但路程太遠,一氣雲帆也要走上幾個月,而且路上要經過諸般絕地險境,修為不夠,很容易出事,這裡可不是南株洲,元嬰修為便能橫著走。忌諱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她這般類比,阮慈心中便是了然,按琳姬所說,一氣雲帆從中央洲到南株洲也就是幾個月功夫,雖然那是洞天老祖親自駕馭的速度,但兩相比較,也可見中央洲是多麼闊大,能人異士又是多麼層出不窮。她不禁想道:“謝姐姐千辛萬苦,跑到南株洲來破境,怕也是貪圖南株洲窮鄉僻壤,她行事可以更加肆無忌憚,但中央洲為什麼不多派一些人來抓她?”

謝燕還這三個字,在上清門顯然是個忌諱,這話不宜和琳姬閒談,阮慈轉開目光,指著圓鏡笑道,“這些修士在乾嘛呀?”

距離巨龜停駐,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但那倒卷海水猶自未停,巨龜鯨吞虹吸,似乎還未吃得儘興,不少修士也從洞天中飛出,在那水柱之中穿行捕魚,時不時捉住一頭小魚,便丟進口中大嚼,和同伴戲謔玩笑,引以為樂。琳姬遊目望去,掩口笑道,“那多是水行修士,迷海多是弱水,鴻毛不浮、鷹鵠難度,等閒築基修士也難入海捉魚,否則,這淺櫻爭渡如此鮮美,又在近海,還不早絕種了?他們這是借天舟就食之便占點小便宜。茂宗修士,日子是緊些,也難為他們了。”

茂宗修士,縱是築基也沒得排麵,要這般和巨龜爭食,阮慈一介凡人,卻可以安享琳姬奉上的一盤大餐,甚至還有多餘以饗昵寵,縱使她另有一重身份,所得要比旁人更多,但以琳姬這實惠的性子,定然也不會怠慢其餘門人,可見盛、茂二宗那判若雲泥的差彆,在阮慈想來,若是被恩宗、平宗收入門下,隻怕連蹈足此地的機會都不會有。但若論資質,她其實也並不覺得茂宗修士要差了盛宗修士許多。

心中感慨,正欲和琳姬言說時,突見水柱之中,一頭大魚斜刺裡躥了出來,將一名修士銜在口中,當場咬成兩段,半空中灑出一團血雨,阮慈嚇得驚叫起來,她們在屋內聽不到聲音,但其餘那些修士也是急忙飛遠躲避,驚慌不堪。

“怎麼、怎麼突然就死人了!”

她也算是屢經生死,並非是畏懼這血腥場麵,隻是這輕紅淺緋、如鏡似玉的海麵之上,安寧和樂的氣氛之中,突然釀出血案,一時不易接受這個變化,但琳姬卻頗淡然,王盼盼也隻是回頭看了一眼,便又自大嚼起來,含糊不清地說道,“少見多怪,喵嗚嗚嗚!這裡是虎背鯨鯊的獵場,大烏龜來吃點魚,它們不敢計較,區區築基修士也來爭食,那不是給他們加菜嗎?”

她一麵說,一麵自喉嚨裡發出咕嚕聲,說話聲含含糊糊的,琳姬不禁莞爾,也道,“中央洲地大物博,藏珍蘊寶,更有許多上古遺跡,甚至是舊日宇宙的殘墟,尋常修士能托生在中央洲,就要比其餘大洲的修士多了幾分際遇,但此地凶險,也倍於他地。若是功行不到,還當謹言慎行,否則便如剛才那修士一般,他自己糊塗出來,糊塗死了,若是在彆的大洲,怕是門中還要震怒悲慟,處罰同行師兄,但在我們中央洲,大家卻都視若等閒,不會有一絲惋惜。”

果然,窗外那些修士之中,隻有一二人麵現悲色,反身飛走,其餘人見大魚遊得遠了,便重又回來捕魚,隻是行動中明顯比之前小心了許多,距離海麵更遠,也時不時留意水柱動靜,免得又有大魚借水柱之力,遊到空中捕食他們。

雖然初到貴地,隻見到中央洲一處奇景,但此事對阮慈頗有觸動,令她品味到中央洲陸的不同,聞弦歌而知雅意,更是處處小心,再不起出門探看的念頭,隻是和王盼盼在小峰裡閒談些中央洲的逸事。

巨龜在此地就食三日,終是吃得飽了,待它住嘴那一刻,整片櫻濃翠稀海,緋色都被吃得淺了幾分,卻不再是櫻濃翠稀,而是翠色漸濃。

巨龜昂天嘶鳴了幾聲,修士們俱都飛回長卷之中,巨龜卻並不就走,而是翹起尾巴,隻聽得嘩啦啦一陣大響,空中下起一場暴雨,更有諸多汙物夾雜落下,這一場雨又下了半日,巨龜這才沒入雲層,隻可憐這櫻濃翠稀海,已成了黃泥湯子,卻不知要多久才能恢複舊觀了。

自櫻濃翠稀海開始,巨龜兩三日便要停上一停,隻可惜多在雲海之上,無甚可看,但每一停都有不少修士離船而去,寶芝行的貨郎更是每到一地便成隊出去販貨,如此又過了一個月,這一日琳姬來為阮慈收拾行囊,又將王盼盼請到玉籃之中,小心地端著,笑道,“慈小姐稍耐幾日,入門之後,我自將盼盼給你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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