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殺蚌(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6492 字 3個月前

紫精山野林不可深入,甚至一旦離開自己洞府所在陣法,便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這是馮執事送她來的路上說過數遍的,她是靈穀峰執事,靈穀峰平時照看所有外門弟子,馮執事自然要把話說得清楚,阮慈再不聽話那也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死了和她也沒什麼關係。但在阮慈來說,她卻也有自己不得不進林子的理由——她不進林子,去哪裡找飯轍?

說來也是可憐,阮慈這輩子沒有正經吃過一頓凡人飯食,在宋國時煮玉食稻,出了宋國便吃不得尋常米肉,一開始靠王盼盼為她打獵,王盼盼到底是隻貓,管殺不管做,靈獸肉若沒有特殊辦法,數日間靈氣便全數散逸,王盼盼也不知道如何將獸肉製成肉脯,隔上十天半個月殺一頭妖獸,她和阮慈分而食之,阮慈實在餓得不行了,王盼盼再去狩獵,還要抱怨個半天。後來煉化東華劍之後,阮慈身手上了個台階,王盼盼便讓她自己打獵,有時甚至會把她引到築基期妖獸的地盤,讓她和妖獸對峙,周旋一番,直到支持不住了,再出麵撲殺,兩人因此還屢屢口角,因為阮慈雖然饑一頓飽一頓,但卻還很是任性,凡看到可愛溫順,並不侵略凡人村落的妖獸,她都舍不得殺,隻殺那些醜陋血腥,望著就令人不喜的狼妖、野豬妖和虎妖一類。

妖獸各分地盤,也不是排成隊等他們來挑戰,往壇城這一路走,一樣是十幾天吃上一兩頓,等到了壇城,更是可憐,壇城周圍哪有什麼野生妖獸,所有獸肉都是明碼標價,有錢就能買來享用,阮慈一個小夥計,哪有靈錢,要不是王盼盼常叫她過去,給她些肉脯,阮慈真要餓死在壇城了。

她雖然可以幾日不食,但終究沒有完全辟穀,最好五六天總要放量吃上一頓,如今步入煉氣期,食量反而比之前變得更大——煉氣期的修士本來就不辟穀,還要儘量多吃靈食,蘊養身體本源,體質好了,耗用更大,吃得也就更多,吃得少那就要多打坐,通過煉化靈氣的辦法來滋補己身。

阮慈這裡,靈氣煉化速度並不取決於稟賦,而是在於她和東華劍的聯係,那一絲聯係越發粗壯,傳遞靈氣也就越快,如今這傳來的靈氣,並未充足到能讓她辟穀的程度。就算不是她這麼特殊的情況,一般弟子要精進修行,其實上清門送來的月奉怎麼也是不夠用的,這其中的差額該怎麼補足,也就看眾弟子們各顯神通了。

對阮慈來說,她可以向紫虛洞照天求援,洞天真人打賞些靈食不在話下,便是元嬰真人也能養得起她,阮慈在均平府那幾年真沒餓過肚子,靈食全是隨便取用,吃到飽為止,也沒見琳姬心疼什麼,反而變著花樣地給她送。隻是她下船時琳姬並未饋贈她糧食儲備,從天舟下來,登上一氣雲帆之後,四五日至今,也沒人給她送靈食,隻有餘下半盤肉脯,是她在天舟上沒吃完,帶來的最後一點餘糧。

修士一旦步入道途,耳聰目明、思維便給,縱有疏漏,這幾日也該想起來了,更何況王盼盼還在琳姬那裡養著,忘是忘不了的,要送,也該送來了,不送便說明均平府是不打算送了,阮慈倒也不責怪他們,她又不是均平府弟子,一個外門弟子,本就該自管自吃,均平府不送,那她就自己去捕,不就行了?

至於後山會不會有什麼險境,這一點卻並不擔心,上清門不會管普通弟子的死活,而阮慈並不普通,她自知於此,既得益於此也受累於此,如今更準備憑借這一點肆意一些,橫豎她才十多歲,那些幾千歲幾萬歲的老妖怪,想來也不好意思和她計較什麼。

大概是自小便處在宋國大陣之中,久被拘束,阮慈生平最不喜被拘束,在均平府的幾年,實在是悶得夠了,從天舟下來,連番盛宴,阮慈半點也沒有陶醉——若她是看熱鬨的人,一定津津有味,可她是被看熱鬨的那一個,便隻覺得周身纏滿蛛絲,動一動就箍得更緊一些,柳寄子當時那句話,她算是明白了,半點都沒有說錯,得了東華劍,她可以做到許多以前做不到的事,但也有許多不想做的事,是非做不可。

人性便是如此,不惜福而常懷怨望,借她劍的謝燕還已經去天外了,對彆人她也沒必要感激,自然覺得眾人的試探、敲打和欲求,都糾纏在東華劍上,使人煩悶。阮慈躁鬱之情在七星小築內達到極限,甚至比老丈把她困在棋局之中還更不快,此時走在山林裡,情緒已經漸平,平心而論,紫精山靈氣濃鬱,風煙俱淨、天山共色,景色處處奇絕,也是她生平未見之美景。

阮慈哼著歌兒,也先不急著打獵,儘情賞玩山景,隻覺心胸大暢,又玩心大起,脫掉靴子,跳到一條小溪之中,追逐溪魚,將水踩的嘩嘩亂響,碎玉潑晶般,裹著笑聲四處濺開,如此胡鬨了一番,又自歎道,“若是盼盼在我身旁就好了,它一定要罵我的,這隻貓很會掃興,但少了它又覺得缺了點什麼。”

陳均要將王盼盼留下,怕是顧慮到王真人的態度,王真人自然不會殺了阮慈,但可能對謝燕還曾經的愛寵下手,阮慈是體諒得這點的,隻是不知自己在洞天真人門下,什麼時候能把王盼盼給接回來。王盼盼不在身邊,她修行《陰君歌注》固然方便,但也覺得很是孤單,縱然王盼盼在側,她也很清楚自己隻是一個人,但這終究是兩種孤單,如今這孤單,要更孤單一些。

胡鬨得夠了,她把手指間彈動不休的小魚兒扔進溪中——但凡好抓的,都不是靈獸,這小魚呆呆的,一抓一個準,隻是尋常魚兒罷了,最多因常年處在紫精山裡,魚肉要比凡間更細膩幾分,凡人吃了能延年益壽,阮慈卻還是吃不得,這種肉食,在她口中發苦發澀,當即便要吐出來。

此處還是後山淺處,距離阮慈洞府不遠,按常理也不會有什麼高階妖獸,阮慈運起靈氣,將足上水汽蒸發,穿上鞋襪,先想道,“我應該學一些符法,也不知如今能不能學會,否則依舊很是不便。在宋國時大家都用的避塵符,可保周身清淨無垢,現在就大有用處。”

想到自己修道之後,第一次正兒八經運使靈力竟然是在蒸腳,又覺得很是滑稽,禁不住咯咯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還好盼盼不在旁邊,不然,一百年放不過這事兒。”

正這樣說著,隻聽遠處一聲輕叫,仿佛小貓咪嗚之聲,阮慈奇道,“盼盼?”

往聲音來處望去,卻隻見草葉輕動,往遠處躥走,阮慈發足追了過去,口中不斷叫道,“盼盼,停一停,等等我呀!”

隻見林間一隻貓影,躥得很快,沿著溪邊往上遊跑去,阮慈直追在後頭,這溪水儘頭,乃是一處小潭,上有短瀑注入,濺起水花,在空中散出七色小虹,頗是可愛,阮慈追著貓兒一路跑到此處,笑道,“抓住你啦!”

草叢中那小貓往前一撲,鑽入瀑布,阮慈跟著往前抓去,躍到空中時,手腕一反,卻是將一柄長劍刺出,自己反身一躍,笑道,“有意思,原來是一個大河蚌。”

隻見潭口冒出一蓬七彩煙霧,那小潭、山壁和短瀑都在煙霧中消失不見,隻有一個巨蚌,張開了蚌殼,大如山壁,橫亙在小溪上方,小潭便是它的蚌肉,這河蚌裡頭並排站上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此時蚌殼往下欲攏,卻被一根長劍卡住,劍尖還釘住了河蚌斧足,這斧足生得很是細長,在草地上扭動不休,想來便是剛才的那隻‘盼盼’了。

“靈性十足。”阮慈笑道,“你聽我惦念我養的小貓,便能幻化成貓影,引我追了兩裡,想來已是快築基了吧?”

她從前推斷修為,主要憑借自己的直覺,能打得過的就是煉氣期,打不過得大概已築基了。但此時又覺得不對,當時她還沒開脈,隻憑身手而已,如今有了靈力,修為當可更進一層,便是築基期妖獸,若是攻伐手段匱乏,在她心裡大概也是能打得過的。畢竟這鬥法之能,和修為境界並非完全畫上等號,如果光是有境界便有用,眾修士也不必苦苦開拓玉池,培養神念,以便高築道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