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成心結(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7940 字 3個月前

說來,阮慈雖說修道四百餘年,但在修士中見識不算是多的,若非有那意修秘法,幾乎對小宗修士的生活沒有絲毫了解,她去過最多的反而是各色各樣的坊市。

許是因為琅嬛周天受洞陽道祖庇護的緣故,各大商行都是活躍,隻要有修士雲集,便有人開設商行,便如同莊山村那樣偏僻所在,也有商隊定期來往,這商隊便是專在九國內周遊,乃是上清外門的一處堂口。若是把琅嬛周天看做一個整體,那麼這些商隊,便好似人體經脈一般,令那再閉塞的所在,也有和外界交通的渠道,便是連宋國當時的情況,也一樣是有商行前來,隻是當時的阮慈等人並無資格與聞罷了。

也正因此,莊山村這樣的所在,才能知道門外的大勢變化,否則真是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便是上清門覆滅了,隻怕也要幾十年才能知曉。要知道上清門這樣的盛宗,庇護之地何等廣大,便是有什麼變故,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怎麼也要掙紮個數百年才會完全消亡,這對凡人來說,已是幾代人的交替。若是一個凡人生在這樣的年代,隻怕也會覺得世界天生便該是如此動蕩衰敗,全然無從想象還有那安寧美好、繁盛興旺的時分。

在上清門庇佑之下,莊山村那樣的蕞爾之地,也能種植靈稻,做著數百靈玉的買賣,上清坊市的繁盛熱鬨,又怎是一般坊市所能比擬?此地占地之廣,已是遠超壇城,光是一個坊市,便可和阮慈識憶之中那風魂宗的整座山門比較。其中人頭攢動、熙熙攘攘,仙凡雜處,卻又各得其所,秋毫無犯。大勢中散發一股融洽和諧、蒸蒸日上的氣運,乃是阮慈所見最興旺的坊市,便是遠遠眺望,也讓人不由微微點頭,暗道,“宗門氣運,實在浸透方方麵麵,難怪人人都修行這觀氣之術,其實從這細微小事,也能看出一門的大勢。”

原本在南株洲時,除了上清門派頭之大以外,並不知其究竟煊赫在何處,如今在宗門內活了三四百年,見識漸廣,才知道上清門不愧是擎天三柱之一,實為本周天最強盛的宗門,處處都要強過其餘。也唯有這般宗門,才有資格培育未來道祖,有資格占用東華劍鎮壓氣運。想來一界之內,也隻有太微門能夠與之抗衡,青靈門功法偏門,雖一樣是擎天三柱,但論到底蘊實力,似乎又都無法和二宗相比了。

阮慈見了那獨獨占據了十五座浮山飛閣,在三素河上方建有浮橋,富麗已極的上清坊市,心中不禁對太微坊市也起了一絲好奇之念,暗道,“將來若有機緣,不知能否去見識一番,還有燕山,此宗一向神秘,崛起卻是甚速,偏偏眾人仿佛都是心服,也不知有什麼過人之處,不知道燕山坊市,是否和此處又有什麼不同了。”

一麵尋思,一麵在碼頭處停下飛舟,打發眾人四散玩耍,這裡是上清坊市,門人自然安危無虞,便連莊姬都是好奇得緊,牽了鮫人的手前去玩耍,阮慈也托秦鳳羽為她尋覓時間靈物,自己帶了天錄和王盼盼,往上清小集去尋董雙成。

這所謂上清小集,便是上清坊市分出來的彆院浮閣,本身亦是空間法器,可供大能修士駐留,又是一處較主坊市更清幽雅靜的所在,販賣的貨物也更高級一些。董雙成乃是紫虛天賓客,自己又是金丹修士,自然也被安置在此處,此時阮慈來尋時,也是相隔尚遠,便已有氣機感應,從洞府中掠出,飛到阮慈跟前,歡喜笑道,“小慈!我們竟真重逢了!”

一彆數百年,兩人身份、修為都是大有不同,但此時相視一笑,那份淡淡情誼,又似乎絲毫未變。阮慈是不能開脈的商行夥計時,董雙成身為築基弟子便和她交好,此時她拜入上清,已成就未來道祖,身份高不可攀,但董雙成亦沒有因此自慚形穢,一切仍是如故。

一彆數百年,都有許多話要說,董雙成忙把阮慈讓入府中,又歎道,“此來事多,也未有聘用什麼仆役,那些傀儡侍從售價高昂,我和桓師兄來得匆忙,身上靈玉不多,中央洲陸物價物價又是高昂,因此也沒有買它們,一應雜事都是自己動手,慚愧今日招待,連靈茶都無,隻能是請你喝一盞清水了。”

阮慈笑道,“也是我府中人事混亂,未能招待妥當所致,你我本是舊識,你來了上清門,難道還用操心這些瑣事麼?”

她觀董雙成已換了婦人打扮,心中也是一動,還記得她的確和某個姓楚的世家締結姻緣,隻是本人似乎並不情願,就不知道此事和桓長元是否有關,他們師兄妹有緣何會出現在這裡了。

待要細問時,董雙成已是笑道,“話不是這樣說的,若我隻是來訪友,那自然是由你招待,此時我們師兄妹是來投靠你的,自然也有一番規矩,哪能仗著舊情,事事都要煩主君操心。”

她在壇城露麵時,也是第一次下山曆練,天真浪漫,見識有限,此時談吐卻已是成熟多了。為阮慈端來清水,又代桓長元道歉,因他在閉關,無法出麵相見,這才把彆後之事,娓娓道來,黯然道,“其實我和桓師兄也有許久未見了,若非機緣巧合,並不會一起穿越秘境,行到中央洲陸來。”

原來那一日,太白劍宗眾人目送天舟離去之後,也就各自歸宗,她和桓長元有此機緣,都得了門內看重。但桓長元築基九層,稟賦氣運皆厚,劍心也更純粹,對劍使的感應,要比董雙成更是強烈。且還是太白劍宗唯一一位洞天真人的關門弟子,董雙成終是比不上他,門中資源,都是先有桓長元,再有董雙成,長此以往,任誰也看得出來,太白劍宗第三代洞天真人,依舊隻能是桓長元。

若是以往,此事也不會激起什麼波瀾,董雙成並非是掐尖要強的性子,對南株洲茂宗弟子來說,洞天也是傳說中的境界,能夠得證元嬰,已是僥幸。她一心也隻是癡迷於劍,對身外之物並不在乎,要說心事,唯獨就是家中給她定的那門親事惹她煩心。

她出身董氏,乃是南株洲有名的修仙大族,家族中人才輩出,最有出息的弟子其實都是拜入盛宗雲空門,董雙成拜入太白劍宗,也是意外因緣,因她有劍修底子,體質又是特殊,還受師尊寵愛,便和雲空門另一世家楚家定了一門親事,這親事也有牽連太白劍宗和雲空門之意,也是四角俱全,和她說親的楚氏弟子,與她年貌相當,任誰都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唯獨董雙成心中愀然不樂,因她一心清修,又最不喜豪門大族、盛宗巨派之中那勾心鬥角之事,奈何親眷師長,都對這婚事十分讚許,她也無從反抗而已。

而有了東華劍二次出世、中央洲天舟臨岸一事,董雙成和那上清弟子相識一事,因在眾目睽睽之下,見證者許多,也不知如何被家人知曉,便是眾人不知那上清弟子其實才是真正劍使,但南株洲茂宗弟子,能和上清門外門執事結識已是榮幸,更何況上清親傳?董家對此便是十分著緊,又多方打探,畢竟知曉了一些劍使真身的端倪,慌忙往雲空門傳信,雲空門便為弟子求取董雙成,要將她接到雲空門修煉居住。

兩家早有婚約在前,太白劍宗還在茂宗往盛宗轉變的關竅之上,正需要盛宗扶持,再者董雙成到了雲空門之後,所得寶材靈藥,自然也要比在太白劍宗時更加豐盛,太白劍宗自然不會回絕,董雙成心中便是不願,又能如何,還好她去了雲空門,也能隨時回太白劍宗居住,雲空門並未有禁止她行動的意思,此舉也是為了分潤氣運,結下一份善緣。

親事一事,來回推拉也有百年,董雙成期間也出門遊曆了數次,性格不再似從前那般天真任性,也知道侶和一般夫妻不同,便是沒有甚麼真情,一樣可以結姻,若隻有這些,說不得也就不那樣排斥了,但誰知原本和她定親的楚氏弟子竟在這百年間中道隕落,楚氏派出延續婚約的,正是當時在壇城和董雙成交手的雲空門天才弟子,楚氏九郎。

董雙成說到此處,微微一歎,道,“若是在南株洲,便把姓名說出了,隻是中央洲陸講究全然不同,我也頗吃了一些虧。”

阮慈自是連道無妨,心中又忖道,“瞧她這般回護,看來兩人關係始終還沒有太糟。”

那楚九郎本就是雲空門天才弟子,築基也是九層,機緣遇合更奇,年歲倒還要比董雙成小了一歲,但入道不過三十年,便是築基中期,其人性情驕慢冷傲,又有那般鬥法前緣,董雙成對他本來頗是不喜,但論修為稟賦,卻要比他那兄長強盛得多了,又極得師尊恩寵,雲空門派他成親,董雙成怎生回絕?不情不願,到底還是成婚完禮,其後便是合籍雙修,兩人領了一部功法,這雙修之法,最宜煉心,董雙成劍修一道,因此獲益良多,不過二百多年,便是築基八層圓滿,和楚九郎一起突破到了金丹期,此時楚九郎已是等候她有一段時日了。

阮慈不由道,“屈指算來,修道三百載便可九層圓滿,你那夫婿也定然是有大造化在身的,便是連中央洲盛宗也輕易出不得這般的天才弟子。”

董雙成提到楚九郎,神色頗是微妙,要說是情深愛濃,倒也未必,但要說是憎惡反感,卻又大非如此,隻是似笑非笑、似怨非怨,又有一股憂思縈繞,低聲道,“他這個人……的確稟賦奇厚,隻是性子很壞,唉,我……我本是最討厭他這樣的人,但……”

她神色淒媚、柔腸百轉、心事重重,再非當年那少女模樣,阮慈看在眼裡,也是暗歎道,“情之一字,果然最能移性。雙成竟變成這個樣子,若不是她的**,不好再對人言,我可要好好問問恩師,是否所有人為情所困時,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