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1 / 2)

第一百三十九章

重來一次, 沈清城依然選擇坐在椅子上安安靜靜傾聽。

沈由今年年紀已經七十出頭了, 他像沈清城那般大的時候,時間還要往前再推五十年。

他追憶道:“……當時我們辦事處接到井市傳來的一道消息,井市內一條在陰山下的井江支流近些年一到汛期就洪水泛濫,衝毀了岸上不少良田和村落。”

“分局的同事經過反複驗證確定了支流下鎮壓著一隻不知多少年前的惡鬼, 因為時間久遠鎮物逐漸失效,這惡鬼便想要重新出世為禍人間。”

“分局同事試探過後自知不是惡鬼的對手,於是將消息傳回來求援。”

沈清城給老頭子倒了杯茶水,見對方拿到唇邊抿了口, 配合地問道:“預言中的惡鬼就是它?”

沈由喝完水將杯子放下,“可以說是, 也可以說不是。”

“辦事處收到消息是在年後的化雪期,不出意料那條支流下的惡鬼又將借機掀起一場禍事, 於是局裡商量過後迅速定下了前往井市的人選。”

沈由語氣沉沉, “其中就有我的師父和當時沒出師的我。”

惡鬼掀起洪水淹沒農田和村落, 有許多無辜百姓會在洪水中死去, 這不是小事,因此一行人定下行程後便乘車儘快趕往目的地。

可惜天不遂人願,惡鬼所在的縣城大雨, 連下三天三夜, 洪水堵滿街道, 將眾人的車輛困在縣外怎麼也進不去。

三天後,雲消雨散,洪水退去, 天上露出久違的太陽。

當時大家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預感,這場大雨來的蹊蹺,他們怕是來遲了。

但等他們到縣裡仔細了解完情況,卻得知連發了幾年洪水的支流今年居然沒出事。

沈由至今還記得當時回答問題的居民臉上僥幸的表情,對方滿臉慶幸道:“街上的水估計是下水道排水不及時,不是洪水。”

大家十分奇怪,這麼大的雨不是惡鬼搞不出來的?難道真是碰巧了?

這時分局的人找到他們,又急又歎地道:“出事了!”

他們被帶著爬到了支流臨近的山上居高臨下地觀察,饒是當年沈由還沒出師、學藝不精都能看出江心水麵平靜,陰氣雖有,卻很淡,絕不會是壓著一隻惡鬼能有的樣子。

“不知是哪位高人出手解決的?”當時沈由的師父問。

分局同事苦笑著搖頭,“下遊有戶人家承包了不少土地種果樹,每年洪水他家果樹被淹都會減產,還影響口感,這些年虧了不少錢進去,這事就是他解決的。”

至於怎麼解決的?

這家人不知從哪找來個野道士,野道士頗有幾分本事,收了主人家的高價酬金果然將事情處理得乾乾淨淨。

“事情就出在野道士處理事情的手段上。”沈由道。

他看向自家乖徒兒,因為思緒被往事填滿,沈由一時沒發現對方從頭到尾都過於平靜了,一點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好奇心。

“你看過電視,知道電視裡那種用童男童女祭祀的事情吧?”沈由問,問完道,“那野道士就是用的類似的法子。”

“不過他是個心狠的,知道祭祀下去做不作惡全憑惡鬼心情,用了些手段把買來的孩子做成了鎮物,重新把惡鬼鎮壓在了江下。”

關於手段沈由一句帶過了,在他心裡乖徒兒還是個孩子,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是少聽為好。

但沒有人比沈清城更清楚那些手段到底是什麼,誰叫他就是那個被家裡賣給野道士的孩子呢。

當年的經曆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沈清城麵色如常地接過話題,“這個方法隻能治標,不能治本。”

“不錯,”見他意識到重點,沈由眼含欣慰,一不小心就說漏嘴了,“那孩子生前受儘折磨,死前還要目睹親人對他見死不救,死後必定怨氣橫生。”

“那野道士打的是讓孩子死後變成厲鬼和原本的惡鬼相互轄製的主意。”

沈清城接著道:“但畢竟不是同一隻鬼,就必定要分個強弱,無論誰占據上風吞噬另一隻鬼,都會為將來釀成大禍。”

“是,”欣慰之餘沈由語氣越發沉重,“當時師父和隊伍裡的前輩們就意識到不妙,想要儘早斬草除根,卻早已尋不到惡鬼的蹤跡。”

“有個擅長卜算的前輩回到住處便卜了一卦,什麼都沒算出來。她說天機混亂,未來肯定有大事發生,因此隔段時間就要卜算一下,到臨死前才把這一卦卜出來了。”

“說起來卦象出來的時間好像不比為師收養你的日子早多少,”沈由略微回憶片刻,“似乎就是收養你的兩天前?”

“前輩留下這則遺言便去世了,為師便是去吊唁回來的時候看見了你,都是緣分啊。”

“嗯,果然是緣分。”沈清城笑道。

他如果不占據這具身體,估計青山觀的前輩這卦還是算不出來,也不會因為耗儘精血提前衰亡。

師父不會為了吊唁前輩返程時經過孤兒院,自然不會看見他、收養他,更沒有二十年後的事。

因果因果,這些事情誰能說得清。

沈清城最後問了一句,“青山觀前輩的預言就一定準確嗎?”這句話記憶裡他不曾問過。

他想知道在師父心裡厲鬼是否就隻會為禍人間。

當然,沈由不知道他的身份,這個問題並不公平,但他還是想知道答案。

沈由舒緩了臉色,隻當乖徒兒是好奇卜算一道,“錯的不是卜算,是卜算的人,沒誰敢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就算前輩的卜算造詣很高也是出過錯的。”

“隻不過此事事關重大,支流下的兩鬼總會分個高低,出世是必然的,我們隻是要做最壞的打算,你明白了嗎?”

沈清城回以一個笑臉,“我明白了。”

沈由摸了摸他的腦袋,眼眶發酸,“你是個好孩子。”

厲鬼一事九死一生,他清楚,可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他背過身,“該說的為師都說完了,好了,去找你的陸叔叔吧。”

……

沈由是四年後去世的,這時沈清城22歲。

記憶中師父與惡鬼鬥法受傷,隨後身體便愈發病弱,沈清城知道這些便儘量阻止老頭子到處奔波,但到了那一天老頭子還是走了。

臨死前沈由叮囑他,惡鬼的存在就是原罪,因為它的存在會滋養周圍的陰邪之物,讓他務必要儘全力解決此事。

沈清城答應了。

沈由的後事是陸戚陪沈清城一起料理的,之後沈清城處理完首都的事情,兩人一起去墓前給老頭子上了柱香。

上完香離開墓地,陸戚牽著他的手,問:“想好了嗎,不給大家留句話?”

陸戚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多年,這裡對他早就不僅僅是副本這麼簡單了。

沈清城眯著眼睛望了望天上的太陽,彎起唇角道:“不了,等實現師父的遺願我們就去環遊世界吧。”

他心心念念的退休生活,總算能好好過把癮了。之前過副本剩下的時間?

你見過短則幾天長則十幾天的退休麼?而且就這還得先乾活!

沈清城對此不滿已久。

他憤憤的樣子引得陸戚眼底浮現笑意,緩聲道:“好。”

離開公墓兩人便上了停在路邊的車去了井市。

當年野道士做法過後江底的惡鬼不見蹤跡,這些年辦事處一直在暗中關注,通過特殊事件發生的多寡確定了幾個可能性較高的地點,隻是仍不確定。

沈清城和陸戚卻很清楚那惡鬼並沒有離開井市,甚至沒有離開那條支流,請野道士的人家住在支流下遊,惡鬼就去了支流上遊。

沈清城知道是因為他是當事人,陸戚則是進過1號副本測試。

兩人開車來的井市,因為並不急著趕路,路上花了兩天時間。

在去上遊找那惡鬼之前,沈清城先帶著陸戚爬了一遍當年師父爬過的山。這座山就在支流旁邊,最高隻有幾百米,站在山頂能夠清楚地將江上的風景儘收眼底。

而江中水流和緩,完全看不出多年前曾吞噬過上百條人命的樣子。

沈清城和陸戚並肩站在山巔,指著下遊某個位置,道:“當年我就是在那裡被投下河的。”

這個範圍很寬泛,但陸戚隻是默默聽著,沒問具體是哪。

“那天是晚上,岸上站著很多人,大雨把火把都淋熄了……”

那些人一部分是野道士的徒子徒孫,一部分是承包果園那家的,當然,還有他的家人。

他的爸爸媽媽、哥哥姐姐。

他們被野道士命人帶來,站在岸上茫然地看著他。

他不確定他們認出他沒有,想來沒有吧,因為直到野道士靠近說了兩句什麼他們才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來。

那時他心裡是什麼感覺呢?沈清城不願去想。

後腦被釘了七顆鎮魂釘,心口用古銅錢鎮著七星劍,背後卻用取自古墳旁的槐木片布置了一個蘊養陰魂的陣法,足足八十一片。

疼,太疼了,大雨打在身上疼得他痛不欲生。

大雨嘩啦啦的下著,然後這些雨聲和奔流江水聲混在一起,他身上綁著石塊,被人從船上拋出來。

沒入水中,沉入江底。

水又冷又深,他卻一直可以看見江上的動靜。他看見野道士帶著人離開了,開果園的大財主離開了,岸上隻剩下他親愛的父母和兄姐。

然後呢?

大哥才娶了親,急著回家鑽老婆被窩,站了一會臉色難看地走了。

二姐平時疼他最多,不敢相信大哥就這麼算了,追上去對大哥又打又罵。

然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