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盛夏, 暑氣難消。
在一聲又一聲難耐的蟬鳴中,熱浪也是一浪高過一浪。
絮果正在盛滿冰盆旁的小榻上午睡,他阿爹要是在家,肯定不會讓他靠冰盆這麼近, 怕過了寒氣。但是今天, 絮小郎終於一償夙願!
等一覺起來, 絮果還沒有來得及開心, 就先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熱出了幻覺, 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還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起猛了,竟然看到多寶閣在移動。”
“彆掐彆掐,多寶閣真的動了,是我讓人搬的。”聞蘭因從多寶閣後麵現身, 趕忙製止絮果過於實誠的行為。聞蘭因剛剛怕吵到絮果, 一直在幫忙努力降低搬動家具時的聲音, 如今絮果醒了, 也就無所謂了。大手一揮, 貼身內監就勤快的接過了現場指揮的活計。
絮果則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後, 絮果的大腦才重新開始轉動, 對眼前不知道打從哪裡冒出來的好友道:“……給我一個不生你氣的理由。”
“我們不是說好了在我皇兄和連大伴從北疆回來前,你都會搬去宮裡幫我嗎?”
皇帝的祭軍之行也不是說走就能走的,畢竟是九五之尊,牽一發而動全身, 哪怕皇帝能答應一切從簡、輕裝出發, 朝臣也不會同意的。
再加上又有朝上七七八八的事情牽絆,好比一直拖到四月底才進行的殿試,也好比對先帝在死後能不能被皇帝廢了的大討論, 以及正在從南方緩步推進到全國的稅賦改製,林林總總一大堆。總之,當皇帝把能安頓的都安頓好,真正出發回北疆老家的時候,已經是這年的七月初了。
絮果十八歲的生辰剛過一個月,皇帝就帶著連亭等朝中重臣正式出發了。
皇帝的這一趟北疆之旅,除了祭軍外,還多了一層巡幸塞北的政治意義,也因此,朝中要員大半都在這次陪駕的名單上。但也有很重要的大人物被留了下來,既是為了監國,也是以防萬一。好比年事已高、不適合長途跋涉的紀首輔紀老爺子,也好比……北疆王聞蘭因。
皇帝北上,王爺監國。
自古以來不是沒有,但也算比較少見了。在事情還沒定下來之前,聞蘭因就來找絮果哭訴了好幾回,他皇兄是真的不做人啊,連親兄弟都壓榨。
聞蘭因的算盤珠子,都快蹦到皇帝臉上了。
皇帝很想和他弟好好談談。倒不是因為他成了阿弟故事裡的“大反派”,他對此沒有任何意見,畢竟他從小到大都不知道當了多少回了。這也是他跟連大伴學到的,想成為一個合格的家長,就不能隻一味地縱容,慣子如殺子,該硬起心腸的時候還是要硬氣一些。
皇帝隻是作為感情的過來人,想提醒阿弟,不說一定要像個孔雀一樣在心上人麵前努力展示自己的各方實力吧,但至少也不能總是哭唧唧地、像個無理取鬨的小傻逼吧?
你這樣的不成熟,會始終留在絮果心中,那還怎麼談戀愛?
結果,偏偏絮果還真就很吃聞蘭因賣慘的這一套。
皇帝:“……”哈?
聞蘭因哭訴一回,絮果就安慰一回,哭訴一回,就可憐一回,根本見不得他全世界最好的好朋友受一點委屈。絮果都沒怎麼過腦子,就答應了聞蘭因各種匪夷所思的請求。在一步步順杆爬地試探過後,便推進到了如今的這一步——一起住去長樂宮。
皇帝不能理解,且大受震撼。
他搞不懂年輕人的戀愛,也就不打算搞懂了。
反倒是馮皇後覺得很正常,連小郎從小就是個熱心腸,對朋友特彆講義氣,在皇帝看來是示弱的行為,在絮果看來說不定反而會讓他升起一種“蘭哥兒需要我”的使命感。皇後對皇帝說:“感情模式不是隻有‘一方強大,另外一方需要對方的強大’,我覺得情感上的交流與互補更重要。”
皇帝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隻是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他弟能對絮果說他需要他什麼。畢竟絮果對朝事看起來是真的一竅不通,主打一個精神陪伴?
聞蘭因根本不敢告訴他皇兄,他和絮果說的是,他需要絮果來幫他應付熊孩子。
現年不到半歲的小公主。
也就是皇帝和皇後唯一的女兒。
小公主暫時還隻有個小名“等等”,但已經有了封號:開陽公主。開陽是大啟的一個地名,過去是一個國中國,後來成了大啟最出名的沃土糧倉之一。在小公主降生百天的那一日,開陽就成為了她的封地,食邑三千。
作為皇帝唯一的血脈,開陽公主哪怕還在繈褓之中,也不能隨她的父皇一起對外行動,他倆之中必有一個要留在京城。
也因此,開陽公主和她的小叔叔聞蘭因、姑祖母賢安大長公主一起,喜提了監國的頭銜。
縱使這位監國公主目前唯一會展示的才能是吐泡泡。那也是吐的全世界最好看的泡泡,又圓又漂亮。賢安大長公主如是說。
絮果也終於想起來了,他確實答應過聞蘭因要住到宮裡去,但他沒想到是在他送彆阿爹的當天就要兌現承諾啊。早上他才去城門口與阿爹依依惜彆,下午就要搬家了嗎?不對,他隻是去宮中小住啊,為什麼要連他的多寶閣一起搬走?
“我怕你住不習慣啊。”聞蘭因立刻可憐兮兮的看了過來,“我一刻也應付不了開陽。”
絮果真的很難招架好友的狗狗眼,他隻能負隅頑抗的最後說了句:“……我記得太後娘娘也沒走。”
雖然先帝被廢了,但楊太後的位置得到了保留。隻不過她這個“太後”的由來,不再是因為她是誰的妻子,而是因為她這些年撫養皇帝有功、在垂簾聽政時於國家有功。當楊太後百年之後,她也會擁有自己獨立的後陵,而不用和已經被貶為庶人連帝陵都沒了的先帝合葬。
說真的,楊太後為此送了好大一口氣,倒不是因為太後的頭銜得以保留,而是因為她不用在死後麵對先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