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2 / 2)

若是聖上賜死蕭斬石,他們這些謝家的文官也當場一起去死。

謝家的小爺爺如此說道:“我不喜歡蕭斬石這人,沒見過,也跟他們武人聊不來,但基本的道理我清楚。

“若是沒有他們這些武人,辛國兵馬早已攻入梁城,從此男為奴,女為娼,我等何來如今安居樂業的踏實日子?

“若是聖上殺了蕭斬石,邊境其他將領如何能安心在外作戰、繼續保家衛國?日後國境如何能安穩?隻怕要人心惶惶,一個不好,亂世又要卷土重來。

“所以,唯有殺蕭斬石一事,哪怕老夫拚上這條命,也決不能讓他們成功。”

*

此刻,這個謝知秋隻在傳聞中聽說的一代名將,正活生生的在她麵前。

他滿臉刀疤,大手裡捧著一碗粥,正小心翼翼地吹著,似乎是打算喂給她這個傷病未愈的“兒子”喝。

他一邊吹,一邊嘀咕:“你這山上的米怎麼回事,怎麼都潮了?你整天搞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終於把自己搞得連飯都吃不上了嗎?”

謝知秋端詳著對方的臉,揣度了一下蕭將軍和蕭尋初之間的關係,毫不猶豫地以蕭尋初的身份道:“我早已和家中斷絕關係,現在吃什麼米,和你無關吧?”

“我——好你個小兔崽子!你這是和爹說話的態度嗎?!”

“我又沒有求你上山來和我說話。”

“你——”

謝知秋大大方方地直視蕭斬石的臉。

如今二十餘年過去,這位昔日大將身上傷疤猶在,但看上去已經沒了傳說中大殺四方的氣場,反而像個笨拙的老父親。

先帝的策略,最終是奏效的。

由於沒有奪回十二州,蕭斬石本應得到的聲望大打折扣。

當然有人同情他的遭遇,但也有人將沒得到十二州的結果歸罪於他,遷怒他當時沒有抗旨,認為他當時就應該硬奪十二州,等回了梁城再奪位,那才是一代英雄。

後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百姓習慣了如今的安穩太平,年輕一代也不在意要不要收複遙遠的十二州了,於是關於蕭斬石的討論漸少,頗有英雄遲暮之感。

待風頭過去,先帝看著收斂鋒芒的蕭斬石,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收了蕭斬石的兵權,補之以高官厚祿,算安撫民心,也算補償蕭斬石。

後來先帝見蕭斬石挺老實的,偶爾也會召見他,裝模作樣地聊聊天敘敘舊,感念一下當年祖皇帝與蕭家先祖之間的過命友誼。

那一場風波後,蕭斬石也不是完全沒有再帶過兵。

現在方國能用的將領少,有時候情況危急,實在不能不用他。不過,君主再也沒有讓他長久帶過相同的軍隊,基本就是用一下又趕緊召回來,生怕再贏得太快。

好在蕭斬石人也配合,年紀大了以後,他圓滑許多,不僅不再有過激舉動,甚至讓兩個兒子都從了文,算是徹底投誠。

此刻,謝知秋嘴皮利落地和蕭斬石父子鬥嘴。

她以前很少說話,但畢竟是個聰明人,真要吵架思路很快,還非常刁鑽,一下就把蕭斬石吵得吐血。

待吵得告一段落,謝知秋若有所思,看了看自己的手。

沒記錯的話,蕭尋初比她大兩歲,今年十九,和她一樣,是在蕭斬石那場風波後才出生的小孩。

蕭尋初從小在梁城長大,養尊處優,又被扔去讀書,生活的環境應當相對舒服平穩。

不過,蕭家自己的事,蕭尋初不可能完全不知道。

蕭尋初對此是怎麼想的呢?

為何……他既沒有從武,也沒有按父親的意願從文呢?

當謝知秋思索的時候,蕭斬石緩了緩,也決定暫時不跟這兒子鬥嘴,給自己找氣受了。

他給兒子換了傷藥,又見對方喝了粥,基本放心,便在他屋裡轉起來。

“你平時就住在這兒?我們當年出征,住得帳篷都比你這屋子牢靠一點。”

蕭尋初的草廬上確實有個洞,如果是蕭尋初自己,大概是可以補的,但謝知秋不會,而且她尚且病著,還補不了。

謝知秋沒吭聲。

蕭斬石又拿起她桌上一物,那東西像是個機關。男人用粗糙的手指一扳,就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響。

他又皺眉道:“這又是什麼玩意兒?有什麼用嗎?”

蕭將軍笨拙地扳著那個機關,像一個小孩在擺弄沒見過的複雜玩具。

說老實話,這東西謝知秋也不認識。

她和蕭尋初交換不久,基本不清楚蕭尋初這些年都在乾什麼。

萬幸,蕭將軍也一知半解的樣子,應該能糊弄過去。

她故作鎮定,隻道:“是重要的東西,你不懂,彆亂動它。”

“重要的東西?我不懂?”

父子之間關係不好,蕭斬石到蕭尋初這裡來,顯然也是憋著口氣,此刻一點就燃。

他指指屋子裡的一堆雜物,還有屋頂上那個洞,道:“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聽說你那個所謂的師父死後,師兄弟也都下山了,就你一個還硬要留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結果你沒兩天,一個人都能把腦袋摔這麼個大洞!若不是我湊巧上山,若不是這兩天恰巧有五穀在,你以為你還能有命在?!

“這些到底是什麼鬼東西,讓你書也不讀了,家也不要了,非要留在這山上受苦?!”

謝知秋抬眸,迎上蕭將軍的目光。

說實話,謝知秋對蕭尋初在鑽研的東西一無所知,而且聽蕭將軍這麼一說,她也有點好奇。

要知道,不止是眾叛親離,蕭尋初為了這山裡的東西,還被整個梁城的人叫作怪人。

謝知秋所認識的蕭尋初,雖然做事的確有點隨性,但並不是一個沒道理的人。

她目前沒機會去搞清楚,但她隱約覺得,蕭尋初可能也是有什麼理由的。

不過,她現在就是蕭尋初了,這種疑問當然不能表現出來,反而得表現出很有底氣的樣子。

謝知秋道:“我自然有我的原因,待我取得成果,父親自會明白。”

“成果?你還想取得什麼成果?”

“將來自有分曉。”

謝知秋說。

她望了蕭將軍一眼,問:“倒是父親,你本來是武將,自己都沒讀過那些個科考的東西,為什麼非要逼我去學?”

蕭將軍對上謝知秋的視線,竟是一凜。

“我……”

他一時沒接上話。

這時,謝知秋身體一晃。

謝知秋本想一直保持氣勢,可她畢竟是大病初醒,身體不是很好,忽然便一陣暈眩,不得不吃力地扶住牆壁。

蕭將軍本被她一句話問住,見她這一搖擺,當即就想去扶她。

但看“蕭尋初”倔強的眼神,蕭將軍想了想,最終沒動。

“你……唉,罷了。”

他皺著眉道。

“父母本為你鋪好了路,你非不走,寧願留在這山上吃苦,這倔脾氣……真不知道像誰。”

他搖了搖頭,起身道:“算了,我還是回去了,留在這裡,我們兩個都生氣,不利於你養病。你自己待著吧,要是在山上熬不下去了,記得叫五穀下山來尋我。”

*

城西蕭府。

蕭將軍回到家中,將軍夫人正在園中舞劍。

將軍夫人名為薑淩,她原是邊域漢民,在蕭斬石還是少將時,她便在機緣巧合下與他相識。

薑淩雖是漢族女子,但由於生在所謂的胡漢交融之地,身上難免沾染了些外邦的少數民族習氣。

她會騎馬,會使劍,會使弓,甚至還會用飛刀。

若去問以前的蕭家軍,不少人都知道將軍夫人的光榮事跡——

將軍夫人當年隨軍時,有一回與將軍大吵,心情極差,當晚營地不巧遭遇偷襲,將軍夫人暴怒之中比將軍先一步暴起,搶了一匹馬拿了把大刀就衝出去,窮追敵將三十裡不舍,最後砍了兩個人頭拎回來,將一眾士兵嚇得夠嗆。

不過,這些在關外能受人尊敬的特長,一到梁城就成了女子中的異類。

薑淩在蕭斬石被飛令召回之前,從沒來過梁城。

她不知道那些在梁城長大的文官武官的妻子,接受的教育都與她不同,還以為自己和其他人沒多大區彆,自以為憑著一知半解的漢禮和一顆赤誠的真心,就能在梁城交到朋友。

結果當然是處處碰壁,她那天然直率、未經雕琢的言行被其他圈中女子認為是粗鄙不堪,氣得薑淩再也不和其他人社交了,要麼在家裡練劍練飛刀,要麼去遠郊騎馬。

這時,她見丈夫回來,爽快地收了劍,跑過去問:“怎麼就你一個人?我兒呢?”

蕭將軍兩手一攤:“你的兒子,你還不了解?那小子,一不小心就倔得跟牛一樣,怎麼可能拉得回來?”

薑淩“啪”地打開他的手,嫌棄道:“真沒用!”

她掃了掃蕭斬石吹胡瞪眼的樣子,又問:“那初兒現在如何了?傷勢沒事吧?看樣子,你們又吵得很厲害?好幾年沒見了,他瘦沒瘦,身體還好嗎?”

“哼,當然還是老樣子,依舊是那個逆子。”

蕭將軍毫不客氣地道。

但轉眼,他稍作停頓。

“不過……”

“嗯?”

“那小子……一個人在外麵幾年,眼神倒比以前有骨氣不少。”

蕭斬石想起今日“蕭尋初”那犀利的眼神,麵上逐漸浮上不明顯的欣慰之色。

“終於,他也有點男子漢的樣子了。”

薑淩:“……?”

這人怎麼好像不僅沒生氣,反而有幾分欣賞?

“但是,逆子總歸是逆子!”

蕭斬石明明是有點高興的,可要他就此承認,又心有不甘,於是馬上又板起臉來,作出嚴父的樣子:“一見麵就跟我吵架!沒大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