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滿卻在心裡大叫一聲不好!
這哪裡是好事,這是天大的壞事啊!
姐姐現在還在蕭尋初身體裡,連秋闈的成績都沒出來。姐姐本來是打算直接和蕭尋初成婚,好解決兩人交換後的其他風險的,可秦家現在就突然跑來與姐姐議親,姐姐那裡卻沒有任何籌碼,恐怕十分不利!
知滿今日遭遇了巨大的挫折,本來正是心情鬱悶的時候。
她本想整理整理情緒,好好哭個兩天,再想未來該如何的,誰知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她當即連哭忘了,再顧不上自己的事。
知滿忙問:“祖母她們在哪個屋子裡說話?快告訴我!”
*
不久,知滿跑到那屋子外。
她學著姐姐當年的樣子,繞開人群,躲到屋子後麵,扒著牆角,偷偷聽裡麵的聲音。
裡麵的人不知聊了多久,氣氛好像相當不好。
知滿一一辨認著說話人的聲音——
秦家夫人語氣尚且友好,可話裡已帶了一絲不滿——
她說:“我們兩家這些年可能確實來往比先祖少了,但知秋這孩子我從小看著長大,還是很喜歡她的。
“既然你們也說喜歡皓兒,為何總拖拖拉拉的,不願給個漂亮話?難不成是還有什麼顧慮?”
她稍作停頓,又道:“其實我是不願意多想的,但……你們這般,莫不是實際看不上我們秦家,亦或是打算先吊著我們,同時騎驢找馬?”
母親的聲音慌張:“不會不會,這怎麼可能!皓兒絕對是難得一見的好孩子,莫說我們謝家,隻怕在梁城中,還有不少更好的人家都排著隊想擇皓兒為婿的!
“秦家看中秋兒,我和老爺一直是高興的,隻是秋兒她……”
母親話還未說完,已被祖母迅速打斷!
“秋兒她當然也高興得很。”
祖母樂嗬嗬地說著假話。
“秋兒和皓兒青梅竹馬長大,感情當然與旁人不同,她哪裡有什麼意見?”
“不過啊……秦家媳婦,你也知道,咱們家就秋兒和滿兒兩個女兒,總覺得秋兒還小呢,能否再等等,隻要到明年春天,秋兒她定……
“春天?”
秦家夫人的態度有些遲疑。
“為何偏偏是明年春天呢?”
屋裡有人呷了口茶。
秦家夫人彬彬有禮地道:“其實如果你們是想看了皓兒明年春闈的成績再做決定,大可以直說,這也是人之常情。不過我原以為,你我兩家的情分並非如此功利……”
母親忙說:“不不不,和皓兒的考試沒關係,是秋兒她……”
祖母再度打斷:“皓兒是怎樣的品貌性情,我們自幼看他長大,怎會不知?月娥你不必多想,我們隻是想多留秋兒一段日子罷了。”
知滿在屋外聽著,十分明白祖母的態度是怎麼回事。
秦皓是祖母最中意的孫女婿,她一向希望姐姐能與秦皓定親,既然如此,姐姐其實不喜歡秦皓、不願意嫁給秦皓這種傷感情的真相,她定會咬死了不告訴秦家夫人。
隻是如此一來,秦家夫人難免會懷疑更甚。
果不其然,秦家夫人態度怪異。
她說:“若是如此,也可以先定親,多等一段日子再成親便是。我們兩家本來就走得近,坐轎子過來才多少時間?將來,秋兒即便想天天回家、還想沒事回家多住幾天,我也不會攔著的。”
祖母也聽出秦家夫人話中的強硬,躊躇道:“當真不願再等等……?”
秦家夫人委婉地說:“我覺得是越早越好的。”
屋裡默了一小會兒。
“其實,我又何嘗不想讓他們二人早日定親呢?”
半晌,祖母輕敲了一下拐杖,語調變了。
母親遲疑地喚道:“娘?”
祖母說:“趁此機會定下來,可能也不錯。畢竟小孩子家家的,成了婚才會懂事些。
“怪了……今日秋兒跑到哪裡去了,怎麼總也找不見人影。
“這樣吧,再多叫幾個人去找秋兒,儘快把她叫過來。也讓她見見秦家夫人,說說自己的想法。”
母親一驚:“娘!可您不是答應了秋兒……”
祖母示意她止聲,對媳婦態度強硬,道:“秋兒是個小姑娘,有些事,總要大人推一把,親自替她做主的!這些年,她也算任性夠了。等秋兒過來,我再跟她說!”
——不好!
祖母變卦了!
外麵的知滿聽到這些話,麵色大變!
她一向知道祖母態度不太堅決,可之前一直平安無事,她便以為短時間內是可以放心的。
萬萬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秦家夫人上門來,這個變數一動,祖母被推了一推,想法馬上就偏向了毀約!
可是,讓姐姐現在和秦家哥哥定親,是萬萬不行的!
姐姐和蕭尋初還沒換回來,婚約一旦真的定下,再要解開,可就難如登天了!
知滿麵色難看,胸口一股躁意猛然升騰上來,頭腦飛速運轉起來,心焦如焚!
——怎麼辦?怎麼辦?現在要怎麼做才能阻止他們?
知滿瘋狂思考,可越是想,她越是發現,自己的腦子一片空白。
她突然開始後悔自己平時很少讀書,要是學過一點兵法,她現在會不會比較有主意?
衝進去強行打斷她們?支開祖母?弄傷自己,轉移她們的注意力?如果是姐姐會怎麼做?
不行,她人微言輕,她的舉動幾乎不會有任何效果。
知滿想不到辦法,恨自己沒用。她要是姐姐就好了,姐姐一定會有辦法,可在她這種情形下,卻像個可悲的沒頭蒼蠅。
姐姐……
對了!要先通知姐姐!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知滿就像悶頭亂飛的小麻雀一下子找到了出去的窗戶!
她手腳比頭腦還快,沒等屋裡的人有反應,知滿拔腿就跑!
——可是,要怎麼樣才能通知姐姐?
知滿一口氣衝回了房間,可直到衝到屋裡,她才發現這也是個難題。
知滿處在極大的焦慮中,思維一團亂麻——
衝出去找姐姐?
她才剛從失蹤狀態穿著丫鬟的衣裳出現,現在其他人看她看得很緊,不可能再跑出去了。
用麻雀?
不行!麻雀太不穩定了,一封信動輒就是三五天,還送不到,到時候姐姐的庚帖都要和秦皓哥換好了!
用竹蜻蜓?
這個必須要知道對方在哪兒才行,而且現在這個距離無論如何也太遠了,根本飛不到。
知滿心急如焚,在房間裡毫無意義地亂翻,試圖找到能對這個情況有幫助的東西。
可是根本沒有,她隻感到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她明知道現在還有機會!
姐姐才剛送她回來,現在極有可能還在附近!隻要姐姐立即掉頭回謝府,或許還來得及阻止秦家伯母!
可是怎麼樣才能讓姐姐知道?怎麼樣才能立刻通知到姐姐?
……好像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知滿急得快瘋了,現在安繼榮已經被她拋到腦後去,隻覺得姐姐這裡更緊急。
忽然,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衣服上。
先前亂翻的時候,她將自己的衣櫃打開了,所有的衣裳都一覽無餘。以往她為了顯得端莊,做的衣裳都是素色、暗色的,連一件帶花都找不到。
這本來都是為了當一個賢德淑女,都是為了嫁一個好人家,可是……
知滿一愣。
她想起來,姐姐以前將她抱在懷裡,給她講過一些書裡的知識。
姐姐說,邊關的戰士一旦發現敵情,就會在烽火台上點燃狼煙。
那種燒起來的煙可以飄得很高,連十幾裡外的人都能看到,因此可以迅速傳遞消息。
她大概點不出狼煙這麼厲害的東西,但是普通的布燒起來也會有煙。雖然布料燒起來可能不如專門的狼煙效果好,可是姐姐也沒有離十幾裡那麼遠,隻要稍微有一點煙,應該就能看到了吧?
知滿當機立斷。
她衝過去,將所有衣服都從衣櫃裡搬出來。
當小喜感到疑惑進屋問她情況的時候,知滿毫不猶豫地差使她:“小喜,你快來幫忙,將這些衣服全都搬出去!”
小喜怔住。
“小姐,您在做什麼?”
“彆管那麼多了,快幫我搬!堆到院子裡!”
知滿說乾就乾,自己搬得起勁。
小喜很少見二小姐態度如此堅決,嚇了一跳,還以為小姐有什麼大事要做,不敢質疑,連忙幫著送衣服。
知滿的衣裳很多,在院子裡堆起來,放得像一座小山。
所有衣服都放到陽光下,知滿才第一次發現,原來這些衣裳真的這麼難看。
她對好多衣服都有記憶。
有一年母親帶她和姐姐去做衣裳,母親說她適合藕色,顯得青春可愛,可她非要了一塊絳紫色的布,說這樣比較堅韌穩重。
還有一回,祖母帶她去彆人家做客,她其實有點羨慕那家的小姐穿的裙子是梁城成衣鋪新出的款式,覺得看上去很是風雅,可回了家,祖母卻跟她咬耳朵,說隻有勾欄裡的伎人才會那麼穿。知滿愣著沒說話的時候,祖母慈藹地給了她一件黯淡的褙子,說這樣顯得端重。
……
知滿有一瞬間的遲疑。
她想起自己曾經真的努力過了,可是又換來了什麼呢?
姐姐當時問她,既然安繼榮從沒見過她真實的樣子,又為什麼會認為自己喜歡她?
知滿那個時候不明白,可現在,她有點明白了。
一個人根本沒有和她相處過,卻說自己喜歡她的賢惠、孝順、體貼、溫柔。
他根本不是喜歡她,他隻是貪圖方便,想要對自己有利的東西罷了。
知滿回過神來。
她果決地回屋取了一支蠟燭,點燃。
在小喜回過神來之前,知滿輕輕一拋,將蠟燭扔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這些衣裳她積攢起來花了許多個日月,可真要燒掉,卻如此容易,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動作。
蠟燭火苗很快引燃了裙帶,衣衫燃燒起來,一件連著另一件,從一個微小的火洞竄起稍大的火苗,然後火勢越來越大,將所有衣裳都卷入其中。
“小姐!”
小喜大驚失色。
“這不都是您平時最常穿的衣服嗎?”
小喜慌慌張張地要上去滅火。
知滿卻一把攔住她:“不許滅火!”
火燒得很快,知滿阻攔的功夫,火勢已然高漲。
知滿看著自己的衣裳全都燒了起來,那些她內心其實從未喜歡過的衣服都被巨大的火舌吞沒,化作她為姐姐傳遞消息的青煙!
火勢越來越大,濃煙已無法阻擋。
知滿祈願著姐姐真的能看到這煙回來,而與此同時,她又產生了一種古怪的、輕鬆的感覺。
她身上有什麼沉重的枷鎖伴隨著這洶湧的火勢剝落了。
她感覺自己從某個殼子中掙脫出來,也從這烈火中重生!
她抬起頭。
然後,她看到的第一個自由的天空,是一個被滾滾黑煙覆蓋的晴天。
大火燒掉了她的舊衣裳,也燒掉了她背負已久的虛假軀殼。
知滿忽然覺得有點好笑,於是她就笑了出來,對小喜說:“這些衣服,我都不要了。”
小喜不解,十分擔心:“可是全都燒了,您以後穿什麼?”
知滿踢了踢自己的鞋尖,撩起身上丫鬟的裙子,無所謂道:“這不是也能穿?而且姐姐的舊裙子不是也還留著好多?反正都是裹在身上的布,管那麼多乾什麼!”
*
另一邊,謝知秋將知滿送上回謝家的馬車後,又回到那個客棧後麵,依約給那名幫她問問題的小廝結了錢。
那小廝雙手捧錢,千恩萬謝,他生怕這錢讓謝知秋覺得不值,又給她竹筒倒豆子似的給她補了一堆安家的陰私,算是附贈內容。
謝知秋抱著長長見識的態度聽完了,本想回草廬去,誰知回到街上,就看到遠處起了一道黑煙,而煙的起點,似乎正是謝家的方向。
街上有些混亂,不少人都在議論,說謝家是不是起火了。
謝知秋一怔。
她遠遠一望,覺得這煙太過集中,瞧著不太像起火,倒像是人為弄出來的。
但不管是不是起火,會出這樣的煙來,謝家絕對出了什麼事。
謝知秋有些心驚,她今日把知滿帶出來過,而且耽誤的時間確實有點久了。若這煙是蕭尋初或者知滿放的,那極有可能是知滿遭到了責難,說不定就是在通知她過去看情況。
謝知秋不太清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她要如何才能幫忙,但她不敢耽擱,當即趕往謝府。
一到謝府,她就感到今日謝府的氣氛明顯異常。
裡麵黑煙高起,仆人一片混亂,隱隱有嘈雜聲,好像有人喚著“二小姐”“夫人”之類的詞。而且……
有一輛秦家的馬車停在門外,不是秦皓的車,倒像是他父母的。
謝知秋一凝。
——秦皓的父親很忙,母親高傲,都不是無事會來閒聊的人。
——他們過來,必定是有事要找謝家談。
謝知秋忽然有了點不好的預感。
她好像猜到為什麼知滿或者蕭尋初寧願放煙也要把她叫過來了。
她皺起眉頭,快速思索起來。
*
差不多同一時刻,謝老爺謝望麟也趕了回來。
他本來好端端地談著生意,結果先是收到家仆彙報,秦家夫人突然來家裡想談大小姐的婚事,他正往回趕呢,一抬頭又瞧見自家方向起了黑煙!
這下可把謝老爺嚇壞了,吩咐車夫全速往回趕,幾乎是一路疾馳而來。
誰知,到門口剛一下車,他便看到自家外麵站了個衣裝怪異的披發青年。
那青年正在和門房說話,門房竟然對他十分無措,一副不知該不該放他進去的樣子。
看門房的樣子,家中雖然有煙,但應該沒出大事,這多少令謝望麟安心了些。
隻是,這生人倒十分怪異。
謝望麟眉頭緊鎖,當即上前,問道:“你是誰?來我府上做什麼?”
那青年聞聲轉過頭來,露出一張俊美非凡的麵容,還有一雙冷銳如劍的桃花眼。
謝望麟看到這眼神,當即怔住。
這個青年他明明從未見過,可一下子覺得很熟悉。
而且……說來詭異,雖然這兩個人性彆長相都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他覺得對方的神情,很像他的大女兒。
未等謝望麟回過神來,隻見那青年已轉身麵對他,麵無表情地對他彬彬行了一禮。
隻這一個動作,還有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忽然間,謝望麟對這個青年的觀感好了不少。
但他仍問:“你是何人?我沒見過你,你來謝家做什麼?”
那青年沒有答他,反而淡淡地問:“請問伯父可是這謝府的主人謝望麟?”
謝望麟道:“是我,怎麼了?”
他話音剛落,那青年又對他行了一禮,這一躬鞠得很深,極為禮貌。
不等謝老爺再問,隻見那青年抬起頭來。
他眼神冷淡,但語氣十分嚴肅,道:“晚輩名為蕭尋初,是馬步軍副都指揮使蕭斬石的次子,今日前來,是想求娶令千金——謝家大小姐謝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