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皇帝原本懶洋洋的,一副不得不敷衍一下的樣子,但看到謝知秋的打扮,不由稀奇地打量了她幾眼,隨口問:“蕭愛卿,平時就是這樣出門的?”
謝知秋一頓,回答道:“是。但臣今日請求進宮,是一時情急,若陛下介意,臣可以回去沐發更衣,再來麵聖。”
皇帝輕笑了一聲,倒沒生氣,說:“無妨,朕整天就看官服,也看膩了。蕭愛卿倒與他人口中一般,是個不同凡俗的人。”
此刻,龍椅上的帝王居高臨下,也正端詳著這個蕭尋初。
朝中臣子的子孫那麼多,其實他通常記不住那麼些人,不過這蕭斬石的兒子,他還是知道的。
不光因為蕭斬石功高蓋世,一度連父皇也為之生畏,還因為這個蕭家次子實在很有個性,一會兒離家出走,一會兒又中個解元,動不動鬨得滿城風雨,連他這個皇帝都作為趣傳有所聽聞。
今日一見,傳聞倒真沒有言過其實。
朝堂上的官員,或唯唯諾諾,或一本正經,像蕭尋初這樣披頭散發就敢跑出來麵聖的,著實少見,倒真有幾分放浪形骸浪蕩子的意思。
不過……
皇帝眼神一定。
他身為天子,倒不討厭這樣。
這蕭尋初雖然衣著詭異,可並不讓人認為他不尊敬皇權,相反,在天子看來,這倒是一種分寸感——
這蕭尋初在城門外慷慨激昂地說了那麼一番詞調,他身為天子,今日是必定要賞他的。
不僅如此,其實他心裡已經拿定主意,要將這個蕭尋初評為狀元,以安民心。
在這種情況下,要是這個蕭尋初本已是大將軍之子,還表現得太上進、太能乾、太想往上爬,叫人挑不出不用此人的錯來,頭上還要頂上“狀元王”這個本屆科舉特色頭銜,必定會讓他這個帝王心生排斥。
但現在,這蕭尋初看上去還真是個與傳聞一般的紈絝,看著就安全多了。相當於對方主動給了他一筐借口,讓他可以用這人幾天,就堂堂正正地棄之不用。
儘管不知對方是當真火急火燎出來才衣冠不整,還是有意為之,但這身破綻無數的裝扮,反而正合他心意,也讓他信了幾分——這個蕭尋初真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讓其他舉子能夠安心考試,才主動跳出來當這個靶子,而不單純是為自己的功名利祿。
想到這裡,儘管有限,但天子仍對這“蕭尋初”,不由多生出兩三分好感來。
皇帝撐著下巴,細細看了看殿中之人。
他原本隻覺得這個人跳出來得正是時候,給的借口也很好,打算當作工具一用,讓金鯉魚風波儘快過去。
可是看這人一表人才、敢說敢言,還頭腦靈活,倒也起了一絲“未嘗不可一用”的心思。
隻可惜……
年輕帝王眼底有陰霾之色一閃而過。
以他對齊慕先的了解,無論這蕭尋初原本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思,但隻要他得了這個本是相父囊中物的狀元,必然會成為齊慕先的眼中釘肉中刺,以齊慕先的性格,後續十有八.九會報複。
以相父的手段,表麵上或許沒什麼大問題,可等回過神來,這人隻怕已經廢了,甚至未必能聯想到齊慕先身上,連蕭將軍都看不出端倪。
他對這蕭尋初有一些欣賞,可光是憑這點欣賞,還沒有到讓他樂意為了保護這麼個人,去跟相父作對的地步。
總之,先看看情況吧,若是這人能從相父手上活下來,那日後多用一用也無妨。
想到這裡,皇帝倦怠地打了個哈欠,道:“蕭愛卿想說的,朕都已經聽人傳達過了。
“蕭愛卿大可放心,朕不是小肚雞腸的人,你們照常參加殿試便是,朕會公正地按照你們的文章做出選擇……其實齊愛卿來時,朕也是這樣說的,奈何相父太過堅持,朕才隻好答應。”
謝知秋忙道:“謝主隆恩,皇上聖明!”
皇帝總說這種客套話,其實也有點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便隨口道:“不過你肯為舉子們仗義執言,朕很欣賞你。方朝有蕭愛卿這樣的忠良,實在可喜。朕身為一國之君,理應對你有所褒獎。不知蕭愛卿,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往常他這樣問,殿中的臣子,總要裝作受寵若驚、大為惶恐,一邊謝恩,一邊大力推辭,一副何德何能、堅決不能受賞的模樣。
這回,皇帝也做好了與對方周旋幾句的準備。
誰知,實際卻與皇帝想得不同。
那“蕭尋初”聞言,眼睛微微轉了一下,問他:“是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嗎?”
“……”
年輕天子還是第一次被問這種問題,不由又側目一次。
他道:“你姑且說來聽聽。”
謝知秋其實先前就猜到皇帝極有可能會有賞賜,而且,她同樣想好了即使皇帝賜下其他東西,她也會極力推掉,轉而向陛下討要另外一個恩典。
謝知秋眼神一定,緩緩張口——
*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個家仆跑去向齊相彙報蕭尋初在金殿中的所有言行。
以齊慕先的勢力,朝中他的爪牙已無所不在,竟然連皇宮金殿內的對話,也能一字不差地完全傳入他耳中。
齊慕先也並非沒有聽說過這蕭尋初放浪不羈的種種行為,但得知對方竟然披頭散發就進了皇宮,還敢主動向皇帝要賞,仍舊大吃一驚!
但驚完,他又回過味來——
以蕭尋初的處境,即使再怎麼表演忠君,也難以消除皇帝的疑慮,倒不如當個不堪大用的紈絝,反而更安全。
這不是囂張,而是膽大心細、聰明至極!
齊慕先心裡一瞬間轉過無數道彎,又問:“所以,他向陛下要了什麼?”
家仆表情古怪:“那蕭尋初,向陛下要的東西很奇怪。”
“……究竟是什麼東西?”
“……做媒。”
“啊?”
家仆詳細道:“那個蕭尋初說,他心慕城東才女謝知秋,之所以改頭換麵決心參加科舉,也是因讀了謝家女詩文之故。
“他打算待殿試出結果、確定有了進士的功名,就正式登門向謝家提親。
“隻是,他原先口碑不好,若沒有靠譜的人遊說,怕謝家老爺不答應。所以,他想請聖上出山,親自當他的媒人,為他與謝小姐做媒,助他迎娶謝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