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七章(2 / 2)

數月之前。

嚴靜姝作為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正是有熱情的時候,對自己崇拜的謝知秋,有遠勝於常人的喜愛之情。

她一見到蕭尋初,立即將他當作謝知秋本人。

儘管嚴靜姝有點內向,但在“謝知秋”麵前,她還是鼓起勇氣,不斷對“謝知秋”訴說自己對她的崇敬之情,還有從她作品中感受到的情感、領悟到的思想。

後來,嚴靜姝略顯遺憾地道:“我父親總在家裡說,這些年方朝局勢並不安定——外有辛國日日緊逼,內有天災人禍危害百姓,朝中被權臣把控朝綱,民間連年旱災饑荒,百姓不堪重稅,民不聊生,以致內亂四起,流寇山匪成災。

“然而如此內憂外患,帝王卻隻滿足於一宮之安逸,沉湎享樂,既不練兵充實軍備、壯大自身,亦不改善民生緩解矛盾、謀求發展,而朝中官員大多醉心權術,隻顧著爭名奪利、大把撈金,不知犧牲了多少平民,以肥自己的腰包。

“就連本該選拔新人才的科舉之製,因為隻重浮於表麵的詩賦文采,最終挑上來的,不是貪圖名利的見風使舵之輩,就是徒有花架子的無能草包。

“真正有才能的人,無法得到重用,能力亦無從施展。方朝表麵上還富裕繁榮,但實際隻是此前數十年積累下來的家底尚未消耗完,如今其實已經顯露出外強中乾的前兆,若是長此以往,方朝遲早會被掏空根基,蛀成一個空殼,到那個時候,就真是任人宰割、無力回天了!”

說到這裡,嚴靜姝歎了口氣。

“如今的方朝,正是需要能臣力挽狂瀾的時刻。”

忽然,她激動地看向蕭尋初,然後一把抓住他

的手——

“知秋姐,我看過你所有的書,知道你的思想、見地,我相信你就是方朝所需要的那個能臣!你有才華,有謀略,肯定也不會輕易被官場名利迷花雙目,若是能夠入仕,必能將方朝引向新風!

“然而那些腐朽規矩實在可恨!居然僅僅你是女子,就不允許你入朝為官,連科考的機會都不給,簡直死板得討厭!”

蕭尋初:“……”

蕭尋初被她這番話說得出神,過了許久才想起要抽回自己的手。

其實嚴靜姝這番言論,他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以前在臨月山的時候,他與師兄弟們談古論今,也會說起方朝的形勢。

蕭尋初一心研究墨家術,對朝中之事興趣實則不高,但他的兩位師兄都十分關心時事,尤其是宋問之師兄,可謂博古通今,極有想法。在以前,宋師兄也說過類似的話——

“當今帝王安於享樂,懦弱怕事,毫無遠見。朝中重臣貪婪惰怠,隻為利己之事。”

“如今的方朝排擠武將,表麵說尊崇儒術,實則是鞏固尊卑之彆、打壓百姓,還有人借單一思想之名,自宣為正統,排除異己。”

“那些高官人人隻顧自己,看到的不過麵前蠅頭小利,爭奪的不過方寸之權。他們毀掉一個國家的根基,隻為自己能享一時榮華富貴!醉生夢死,不顧國計民生之安危!”

“如此腐敗之世,若再無改變,恐怕方朝前途難料。辛國的鐵騎早已在邊境虎視眈眈,也不知以我們破敗落後的軍隊,是否有能力抵禦。”

他又想起宋師兄離開臨月山前,與葉師兄爭吵所說的話——

“上一個願意任用工匠的高官,還是上百年前的神機宰相謝定安。你看現在哪兒有這樣見識和膽識的官員?”

“還是說你在指望老天忽然大發慈悲,在下次春闈時突然天降一個才智氣魄堪比謝定安的奇才,短時間內升至高位,然後來任用我們這些方圓百裡都有名的怪人?”

說起來,謝知秋的確很有才學,短短半年就能以他的身份考中狀元。

不僅如此,她亦並非空有風骨、不知變通之輩,連齊相這樣的權臣,她也能憑借自己的計謀,輕易逾越障礙,達成自己的目的。

而且,她曾經對他說過,她認為墨家術是了不起的學問,隻要能夠妥善應用,必能改變方國的風貌。

謝知秋……會不會完全有能力成為下一個謝定安?

可是,不知她本人究竟怎麼……

正當蕭尋初沉浸於自己思維之中時,隻聽嚴靜姝激動地又道:“知秋姐,我能看出你許多詩文中的懷才不遇,你肯定自己也想當官,隻是苦於沒有機會。

“你不要擔心,將我引薦給你的那個太學生蕭尋初,他非但有才能,而且想法開闊。在我父親書房裡的時候,他明明看出我的文章是女子所寫,仍然願意為我說話,勸說我父親多多指點我。

“像他這樣的人,一定不會排斥女子為官!

“我父親也對那位蕭公子稱讚有加,待他日後高中為官,說不定能為你說話,說服聖上,讓知秋姐這樣有才華的女子也得以施展抱負。”

蕭尋初聽到此處,心中一動。

說起來,謝知秋如今使用他的身體,能夠做到許多以前被人為限製的事。既然如此,又何必舍近求遠呢?

從那以後,一個念頭就開始在蕭尋初心中瘋狂滋長,直至今日。

*

時間回到當下。

在此之前,蕭尋初都將自己會產生這樣的念頭,當作一個偶然。

至於謝知秋為何會讓嚴靜姝來見他,他隻以為,是謝知秋見到了崇拜自己的人,不想讓對方失望,這才提出牽線,好讓嚴靜姝見一見“她本尊”。

但現在看謝知秋的反應,蕭尋初才後知後覺地察覺,此舉似有意為之、早有深意。

蕭尋初恍然大悟,有些不確定地問:“你是想要借我的身體繼續做官的,隻是此前沒有開口。你之所以讓嚴靜姝來見我,是希望借她之口,讓我察覺你真實的想法?”

謝知秋頷首,並沒有

遮掩的意思。

蕭尋初愈發驚訝。

他問:“那你為何不自己直接對我說呢?是不相信我會支持你的想法嗎?其實,隻要你告訴我你有這樣的想法,我肯定會答應你的。”

謝知秋回答:“不是不相信你的為人。隻是你我交換了身體,你的身體實際掌控權在我,若是由我本人來提出,難免有脅迫之嫌。

“比起由我來說服你,我更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最好的結果,我希望我們彼此都是心甘情願的。”

說到這裡,謝知秋閉上眼,有些走神。

曾幾何時,她有過許多天真的期待——

期待運氣可以造就時運,期待她的才華可以打動他人固執的觀念,期待有個明事理的人可以破格來幫自己。

可是,在漫長的等待中,她逐漸意識到,被動的期待是不會有結果的,當年就算甄奕師父曾想幫她,也未能如願。

唯有主動出手,才能將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裡。

與蕭尋初交換,是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

借蕭尋初的身體,她可以做到許多以前會有諸多阻礙的事。

謝知秋說:“我想要借你的身體,為未來的我自己鋪路。如果憑你的身體能夠得到權勢,或許能夠做到更多的事,使得我們交換回去以後,我也能夠以自己的身份做想做的事。”

那時謝知秋得知嚴靜姝希望她為官,她就認為嚴靜姝會是個絕好的傳話筒,讓蕭尋初自己覺察到她的意圖。

當然,她之前不確定嚴靜姝究竟能傳達多少內容出去,如果蕭尋初完全沒有感覺,也隻能當作是他不願意將自己的身體挪作他用,亦或是完全沒有過將身體出借的想法。她唯有日後再自己找彆的方法。

不過,現在看來,此舉還是達到了目的,甚至蕭尋初比她想象中想到的更多。

謝知秋淡然地道:“當然,你也有拒絕的權利。如果你認為這樣做不合適,或者風險太大,那就算了。等我們換回去以後,我會試著自己再想彆的辦法。”

蕭尋初笑了。

他說:“我不會拒絕的。現在看來,我們不但方向一致,而且想到一處去了。不過,既然如此,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條件的。”

蕭尋初清了清嗓子,斟酌措辭。

然後,他鄭重地對謝知秋行了一禮,道:“謝知秋,這算是我的請求,我想與你做一個交易。”

謝知秋有些意外於他的誠懇,靜候其言。

蕭尋初道:“你知

道,我希望墨家術成為顯世之學,能在方國得到發展。而你希望能以女子之身走上仕途,不再受腐舊的條條框框束縛。

“我有被允許為官的身體,而你有做官的能力。

“我同意將我的身體借給你,讓你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作為交換,我希望你答應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位極人臣,你能重用墨家學,讓它不要隻能在不起眼的角落苟且偷生,不要再被認為是有背聖賢之言的異端學說不斷遭受打壓,不要再被當作奇技淫巧、玩物喪誌。

“我希望你能讓真正的思想之花開遍方國,令人人可為其想為的正道之事,令國家走出困境、繁榮富強。”

蕭尋初所求之事,對謝知秋來說,本就是她想做的事。

謝知秋雙眸沉靜而深邃。

她回答道:“好,我許諾你。”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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