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第九十一章(2 / 2)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你是個女孩,你知道會使用你這台紡車的織工大概率也是女子,你是按照大部分女性方便操作的標準來設計它的。

“如果換作是我或者其他男子,很可能會因為我們受到的教育很少接觸紡織技術而找不到關鍵點,甚至會有人認為紡織隻是女子之事,從而輕視它。若是在了解不多或者心態不正的情況下胡亂指點一通,多半是適得其反。

“實話實說,儘管我學習墨家術的時間比你長很久,但如果換我來做這台紡車,恐怕遠不及你。對我來說,這件事上有太多盲區。

“儘管你本身可能對紡織並沒有那麼投入的興趣,一開始也是為了節約時間而無心插柳,但你的技術,運用於你知識熟悉的領域,並且確實能幫到一些需要的人,這就是了不起的地方。”

蕭尋初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他在修改突火.槍時發現,他以男子身體抬起來正合適的槍,對謝知秋的身體來說太重了。

如果他一直是蕭尋初,恐怕永遠意識不到這種地方。

知滿聞言,若有所思。

而這時,蕭尋初看向謝知秋。

儘管謝知秋素來少言,但兩人相識數載,蕭尋初又與她同室而居兩年,如今好像已能感覺到謝知秋微妙的情緒變化。

在蕭尋初看來,謝知秋今晚的沉默有點異常。

而且這種異常,好像是在知滿告訴她秦皓如今的情況之後。

難不成,她的心情變化,是因為……秦皓嗎?

蕭尋初一凝。

這個念頭,令他胸口隱約發堵。

這時,日暮西沉,梁城繁華的街道上,沿街店鋪非但沒有休息,反而燈火愈發明亮。

還有些白天在彆處做活的人,在日落後推出小車,在街頭擺起小攤來。

謝知秋正站在窗口,正看到窗外燈火點點亮起的瞬間,不禁一滯。

“這是……?”

謝知秋竟問了一句。

知滿注意到姐姐神態的小變化,見麵無表情的姐姐偶爾流露出彆的情緒,居然覺得有趣。

“對了,姐姐還不知道。”

知滿笑道。

“是新登基的天子搞的,改元之年,從正月開始,大賀三月,所以每晚都有燈會,還經常有廟會。”

知滿想了想,評價道:“我還挺喜歡這個天子的,感覺有意思。而且多虧他這麼搞,這三個月的布匹需求量比以前大了不少,我們生意更好了。

“不過,聽家裡的長輩說,官家這麼做,是因為他自己喜歡梁城的夜市,甚至想過要親自出來擺攤……也不知真的假的。”

謝知秋未言。

蕭尋初見她的注意力逐漸被燈會吸引,心中莫名一鬆,笑了笑。

他問:“等會兒回去的時候,你想順便轉轉嗎?”

謝知秋在月縣當官兩年,其實已經非常習慣在外麵活動了,燈會也見識過不少。

不過,梁城的繁榮,畢竟與偏僻縣城不同。

而謝知秋這樣出生書香門第、規矩森嚴的千金小姐,待字閨中時出來恣意遊玩的機會不多,兩人交換後,她又為了科舉而專心讀書,想來也沒怎麼玩耍,對自己家鄉的燈會,搞不好還沒有對月縣的熟悉。

當然,蕭尋初本人有不小的私心。

他想與謝小姐一起逛逛。

即使謝知秋對燈會沒有太大興趣,他仍然會出言相邀。

反正隨侍和行李都已經先一步送回將軍府了,他們兩個人一身輕鬆。

蕭尋初懷抱著期待,等她回答。

這一次,他的期待並未落空。

謝知秋略作考慮,就回答他道:“好。”

*

知滿還是小姑娘,家裡管得嚴,天一黑就被抓回謝家去了。

謝知秋和蕭尋初沒再坐車,隻兩個人在街上逛著。

蕭尋初出門還是得戴帷帽,但作為“已婚女子”,旁邊還有“夫君”,他相對自由了一點,便將白色的紗帳撩開,晾在兩邊。

蕭尋初小時候是個野人,經常上躥下跳,玩得不少,梁城的燈會自然熟得不能再熟了,並不新鮮。

但那個時候,他並沒有與女孩子一起逛過,現在謝知秋在他身邊,他總想逗逗她。

在他眼中,謝知秋穿著一身紅裙,安靜的麵容略顯凝肅,當她烏黑的眼睛望著某處時,猶如畫出來的人偶。

忽然,謝知秋聽到耳邊有聲音,不由一動。

謝知秋轉過頭,發現是蕭尋初不知何時買了個竹哨子,放在口中邊吹邊抽拉底部的牽棍,就能發出鳥鳴般奇妙的聲響。

蕭尋初顯然吹得比普通人好得多,類似鳥鳴的聲響竟隱約可成曲調,引得遊人紛紛側目,連賣哨子的人都很驚訝,回頭看了數次。

蕭尋初向來是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玩得好,他心情挺隨意的,見謝知秋亦朝他望來,友好地將竹哨子遞給

她,道:“你想看?”

謝知秋不知小時候有沒有玩過這個,但蕭尋初遞給她,她就接了。

她將竹哨子拿在手裡看了看,然後放到唇邊,也學著他的樣子拉著牽棍吹了吹。

她吹得也不差,但聲音略顯乾澀,不像蕭尋初那麼輕盈。

而蕭尋初看到她的動作,卻是一怔。

他本來隻是給謝知秋看看的,沒想到她會這麼自然地拿起來吹,就像真正關係親密的人會一人一口吃同一件東西那樣,她絲毫沒覺得不對。

其實仔細想想,兩人兩年共處一室,的確稱得上非常親密,或許這並不算什麼。

不過,蕭尋初看到她,莫名還是有些窘迫。

謝知秋卻反而直直地望過來,頓了頓,說:“好像沒有你吹出來的聲調多。”

蕭尋初挪開目光,手指撓臉。他轉移注意力似的輕輕笑了兩聲,道:“我小時候好奇竹哨子發聲的原理,拆了好多竹哨子,又仿照成品自己做,不知不覺就弄熟了,吹著玩玩而已。”

謝知秋其實好奇心也很重,聽他這麼說,立即著手開始拆竹哨子。

蕭尋初見狀更想笑了,湊過去想跟她聊氣流是如何配合共鳴腔發出聲響的。

但就在這時,謝知秋動作大了點,手肘慣性往後衝去,正好有個七八歲大的小男孩狂笑著沒頭沒腦地衝過來,不偏不倚撞在謝知秋用力的手肘上!

謝知秋的手肘磕到對方的頭,小男孩措手不及,一下就被撞倒,手裡一尊精致的木頭將軍砸在地上,頓時摔個粉碎。

男孩見到滿地碎片,眼神一顫,下一刻便紅了鼻子,他甚至顧不得從地上爬起,就嚎啕大哭起來——

他指著謝知秋大喊道:“你賠我!這是我剛買的蕭大將軍!老板說是最後一個了,你——”

謝知秋其實還挺茫然的,她先前並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人,發現撞到人才回頭。

那男孩正在氣頭上,但抬頭對上謝知秋的目光,就嚇得噤了聲。

謝知秋向來淡漠,許多人都覺得她眼神冷銳如刀,略顯駭人。

男孩抽了抽鼻子。

謝知秋卻有幾分歉意。

雖是意外,可裡麵也有她的責任,而她對應對這種事有點不擅長。

謝知秋默了一瞬,才要開口——

這時,蕭尋初卻比她先一步有動作。

他將幾塊木頭將軍的碎片撿起來,看了看,笑道:“這個做得一般,你彆急,我能給你做個更好的。”

“——你?!”

男孩吸了吸鼻涕,看蕭尋初的女子相貌,將信將疑。

蕭尋初倒不急,左右看了看,發現有個做木雕的攤子有他需要的東西,就走過去,與老板商量幾句。

不久,他付給老板幾文錢,就了坐了下來,開始動手。

其實蕭尋初在聽那男孩說這木人是“蕭大將軍”時,就有點好笑,在他看來,這個木頭人做得比他爹本人好像要威風不少。

不過,畢竟是百姓的想象,和本人太像了或許反而不好。

蕭尋初直接按照原本的木人樣子來做,但是熟練地改進了細節,呈現出來的效果果然更為精巧。

不知從何時開始,不隻是等蕭尋初木人做好的那個小男孩,竟有不少小孩好奇地圍了過去,不時發出驚呼聲。

謝知秋本還擔心事情不好解決,現在見蕭尋初不知不覺被小孩團團包圍,反而呆了呆。

蕭尋初在她眼中仍是男子相貌,他長發披散,白衣薄衫,被小孩簇擁後,他反而笑眯眯的,眼神有點狡黠。

謝知秋看著被小孩圍住的蕭尋初,小幅度地偏了偏頭。

*

與此同時,在道路的另一邊,坐在車內的秦皓見到的,正是這一幕。

秦皓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突然地撞見他們夫妻一人。

第一眼,他恍惚看到謝妹妹安靜地站在人群邊上,沒有靠近,而蕭尋初坐在小孩子中間,好像在做什麼木製品。

他幾乎下意識地有立即逃走的衝動,怕自己看下去,會見到不想看的場景。

可這畫麵隱約有點不和諧的地方,謝妹妹那身紅色的裙子,不太像是普通女子的服飾,而且她也沒戴帷帽。

秦皓閉了下眼,再睜開,才發現站在人群邊的是蕭尋初,坐在小孩子中間笑的才是謝妹妹。

這下畫麵的真實感強了,兩人的衣著也很正常。

秦皓愣了下,意識到自己先前是晃神看差,可又不明白怎麼會出現這麼怪誕的錯覺。

他捏了捏鼻梁,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

但這時,秦皓微微一滯,又抬起頭,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駕車的小廝之前問秦皓要不要改道,但遲遲沒得到回音,有些奇怪,回頭問:“大人,怎麼了?”

秦皓略顯狐疑地道:“有個地方……不太對勁。”

“啊?”

小廝原先沒發現不遠處就有他們秦家的兩個天敵,左顧右盼了一番,才看到謝知秋和蕭尋初。

他臉色大變:“大人,我們快走吧,彆和那個姓蕭的一般見識。”

但秦皓卻有點走神,隻遲疑道:“謝妹妹以前,是不會做木雕的。而且……她笑起來,也不是那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