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1 / 2)

不久,謝知秋與太後一同到了一處空地。

這裡是皇宮中專門為皇族練習射箭而建的箭亭。

一座朱色小樓孤零零地立著,麵前是百丈遠的空地。

宮人在約五十丈遠的位置擺上了箭靶。

太後換了身交領袍,手持長弓,將箭搭在弓臂上,流暢地拉開弓弦。

弓弦開如滿月。

下一刻,隻聽“嗖”的一聲,箭如閃電般飛出,“啪”得落在草靶上!

沒有命中靶心,但是離得也不遠。

由於周圍沒有旁人,宮人亦不敢輕易在太後麵前造次,這一箭結束得十分安靜,不過謝知秋看得出來,太後的射箭技術相當出色,是個熟手。

太後慢慢收回手,問謝知秋:“你也來一箭?你用幾磅的弓?”

謝知秋躬身回答:“臣以前從未用過弓箭。”

太後看了看她纖細的身板,說:“那給你拿一把十六磅的試試。”

……

不多時,宮人捧了一把細長的弓過來,恭敬地遞給謝知秋。

太後知道她不會,站在旁邊指導她。

謝知秋在武學方麵沒什麼研究,卻勝在頭腦聰明,有太後在旁邊點撥,不管箭射不射得出去,至少她的姿勢擺得標準漂亮。

太後托了托她的右手胳膊,示意她將弓擺正,既不要過低,也不要超拉。

這時,太後在她耳邊道:“我看你最近愁眉不展,可是在憂心雖然坐上了國子監祭酒的位置,卻沒有什麼實際發揮才能的機會?”

謝知秋一頓。

太後見多識廣,又知人善察,謝知秋這樣明顯的困局,自然瞞不過她。

不過太後主動對她聊起這個,還是令謝知秋有些意外。

謝知秋無意隱瞞,便道:“是。”

太後掃了她一眼。

“謝知秋。”

她說。

“你可知當年,為何我能掌控權力?”

謝知秋一愣。

她知道太後是個有話說話的人,但她講得這樣直白,還是出乎謝知秋的意料。

謝知秋從太後的話裡聽出點撥之意。

儘管這段日子她從太後這裡聽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但太後主動對她說起權術,還是很難得的。

謝知秋忙道:“請太後娘娘賜教。”

太後道:“我是先皇的妻子,當時我還有兩個兒子,他們是皇位最有力的繼承人。那個時候,這兩個孩子年紀還小,但他們遲早會長大,成為真正的帝王。

“在大臣眼中,我是先皇的發妻、新帝的母親,是皇帝最為親近的人。他們如果不敬我,一來不敬先帝,二來等小皇帝長大,也會認為不敬他母親的人就是不敬他。

“所以在那個階段,我並不擁有皇權,卻能拿到他人難以逾越的權力。

“其實他們最開始並非是多麼信服我,而是怕我,怕我對皇權的

影響力。到後來這種借來的權力,開始逐漸實際地轉移到我手中,他們才漸漸對我這個人有了真正的敬畏。”

謝知秋了悟。

隻是這種方法,對她沒有多少參考價值。

這時,太後又問她:“那麼,你認為齊慕先又為何能掌控權力,甚至一度連皇權都無法耐他如何?”

謝知秋遲疑地道:“因為齊慕先於皇上有恩,皇上對他不敬,自身也會受到非議?”

“這僅僅是緣由之一。”

太後垂眸言道。

“真正的原因,在於齊慕先有能力穩住辛國。”

“——!”

太後道:“你可能也感覺到了,齊慕先與辛國的關係匪淺。我的兩個兒子……至少已經死去的長子,是不願意與辛國交戰的。

“這幾年來,我們與辛國並非從未起過衝突,有幾次幾乎已經要開戰,但得益於齊慕先從中周旋,休戰的局麵又能夠維持下去。

“另一方麵,齊慕先曾數次出使辛國,給辛國留下的印象很好。他是旗幟鮮明的主和派,有他在,對辛國而言也是一種和平的信號。

“現在看來,他可能是在什麼時候與辛國達成了某些私下交易,一邊齊慕先會在方國主和,另一邊,辛國會給予他支持,讓他能夠保持在辛國的權勢。

“這也正是皇室對齊慕先敬畏有加的原因——不是真有多麼忌憚齊慕先這個人,而是忌憚他背後的辛國。”

謝知秋一凝。

正在這時,太後示意謝知秋可以將手鬆開。

謝知秋維持開弓的姿勢已經很久,哪怕是隻有十六磅拉力的入門弓,開這麼久也會覺得吃力。她又是頭一回射箭,就算擺正了姿勢,也隻是形似而無神,並沒有真的學會。謝知秋一聽可以放手,後手下意識地將弓弦往後超拉,前手則不知不覺放得低了——

隻聽“砰”的一聲,箭被弓弦彈得跳了一下,然後直直向地麵砸去,最後觸地顛了兩下,連箭靶都沒有碰到,就橫躺在了地上。

隻聽太後道:“謝知秋,你以前擁有的權勢,實則是君王給你的信任,是朝廷給予你的官位,那時彆人都認為你是男人,所以你可以理所當然地將這些東西的價值都發揮到最大。

“而如今,你已經恢複女性身份,過往的方式不再適用。

“你想要彆人服從你,必須找到新的力量,掌握實實在在的權力。

“你必須要擁有一種決定性的籌碼,讓彆人無法反抗你,並且畏懼反抗你會導致的後果。

“如此一來,哪怕你不再擁有功名、官位、恩義這種表麵上的東西,其他人也會求著再次將這些東西主動送到你手上,隻為讓你與他們一條心。”

太後鬆開謝知秋,垂下手臂,轉頭又拿起自己的弓,沒有射,隻是放在手裡看看。

“舉個簡單的例子,許多男人自持武力,就傲慢地認為可以壓製女性,永遠沒有顛覆的可能性。但你要知道,人從來不是靠武力取勝的生靈。如果體

能上的優勢可以主宰天下,那麼如今坐在龍椅上的應該是棕熊和老虎。你如果陷入他們的邏輯裡,試圖在他們製定的遊戲規則中與他們爭辯,那麼贏的希望很渺茫。()”

太後自顧自地道,她舉起弓,緩緩拉弓,又射了一箭。

這一次,正中靶心。

她說:你要換一個角度。如果赤手空拳去和男人打架,那的確很難贏得了,但是如果我站在這裡,你去問問滿朝文武,看看有誰敢從對麵走過來,讓我射上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