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魚龍舞。
卿卿握著笛子, 跟在林行韜後頭,在猜老師什麼時候會發現她。
她既想老師早點發現她, 又想多在後麵看看老師。
她看到那些女子故意地撞過他, 他卻不以為意。
她輕輕笑了一聲, 明明戴了麵具, 卻還是能被看出不凡來啊。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感到恐懼。
老師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再也感覺不到他。
他一步步不知走向何方,卻像是把歡聲笑語、燈光月光都拋在了身後。
不止是她, 其他人也漸漸地,再也注意不到他。
——仿佛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遺世而獨立, 下一句是什麼?
羽化而登仙。
卿卿急忙舉起笛子吹了起來。
他聽見了!
但是他找不到笛聲來自哪裡。
為什麼不回頭看看?
卿卿陡然氣憤地一敲笛身。
驀然回首。
那人的眼裡沉了街燈的碎光, 飄著淡淡的金色。
有些冷淡,有些遲疑, 有些疑惑。
或許還是有些驚喜的, 因為他笑了起來。
——微妙地動人。
卿卿覺得自己的臉紅了,她又急忙朝天一指。
和大樂準備好的煙花在王都上空綻開。
卿卿永遠無法忘記這一天。
她在踏著一地落花回去時, 就在想, 我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天。
她越走越急, 以至於渾身都在戰栗。
以至於頭頂傳出大樂的聲音的時候她都沒反應過來。
“——玩得開心嗎,我可是一個人在宮裡。”
卿卿陡然回神,渾身一鬆。
“......誰讓國師不允許你出去呢。”
大樂的神情有些古怪,他瞅了卿卿好幾眼,說:“你的妝花了。”
卿卿一悶,不再看大逆不道坐在宮殿頂上晃悠腿的大樂, 往殿內走去。
大樂跳下來,在她身後問:“現在過年呢,你要不要去看看你的母親?”
正走進宮殿的卿卿一怔,輕輕“嗯”了一聲。
她坐於梳妝台前,有侍女上前為她重新梳妝。
“等會要去山裡,再隆重一些。”
少女或許是不必要那麼隆重的,但女帝要。
要再美、再貴、再傲一些。
她盯著鏡子,鏡中的少女眼睫輕顫。
豔溢香融,香培玉琢。看上去有些聰明,又有些野心的樣子。
她又自己取來首飾戴上。頭上的每一根珠釵都要價值連城,而且招搖欲飛。手腕上的鐲子最好一晃就發出清脆的撞響聲。
環佩之鏗鏘,珠翠之輝輝。她快速地一轉頭,如奏仙樂。
而在反射著亮光的珠玉後,她的目光一凝。
她的身後,出現了一名與她長得不像,但滿眼哀戚的婦人。
她的頭腦空白了一下。
婦人一下子衝過來抱住了她,大哭:“女兒!”
卿卿下意識回抱住她,喊:“娘!”
靜嬪,她的母親,十幾年來一直在皇宮裡,暗無天日。
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隻能拍著母親的背。
靜嬪卻急道:“那個九皇子是怎麼回事!”
她剛要解釋,靜嬪又說:“你可嚇死娘了,娘以為真是你去叛國師!”
她一頓,拍在靜嬪背上的手縮緊。
過了一會兒,她在靜嬪緊張的表情中安慰道:“怎麼會,國師是要讓我當皇帝的。”
靜嬪破涕為笑:“對對!我們要過上好日子了!”
“你要聽國師的話!”
——要聽國師的話。
然而就是國師讓淵帝殺子祭天的。
她的母親曾經為了她這個女兒勇對國師與皇帝,但那麼多年,終究妥協了,害怕了。
不過沒關係,沒有國師以後也會過上好日子的。
她往後一站,張開手臂,笑著說:“我像女帝嗎?”
靜嬪欣慰而欣喜:“你就是女帝!”
卿卿笑完往門口一看,大樂在那有些百無聊賴的樣子,張張嘴,無聲地說,走了。
於是他們便出發了。
往山裡的路上,大樂“哎”了一聲,說:
“這些天聽宮女說有陳家在找失蹤多年的兒子。據說是聽了一個叫做卜算子的道士卜的卦找的。”
“那不是老師嗎?”
卿卿笑:“現在輪到我問了,你要不要去見見家人?”
“等我凱旋吧,但是我的字,還是得留著老師取。”
兩個人相視一笑。
但林行韜沒有來得及為陳珂樂取字。
騙子。
再也不信他了。
大家都好好地活到了那個時候,唯獨他一個人走掉了。
卿卿和大樂本來對老師很有信心的。
你看,他說帶大家吃肉就能帶大家吃肉,說要假裝九皇子都能稱王。
從乞兒到王,天底下有幾個能做得到。
所以卿卿相信老師一定能對抗國師的。
但她在天梯上還是害怕了。
當時的她站在最後一個台階上,隻要往上一步便能登基為帝。
她沒有上去,她在等著老師。
而當林行韜掉下去時,她整個人一懵:我該怎麼辦?
天梯上不能用氣運和道法,老師會死嗎?
不,不會,老師那麼厲害。
不,我要救他!
她一咬牙,準備立即稱帝。
然而她聽見了穿透雲層的高歌聲。
她的一隻腳踩在祭壇上,又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