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銀匙之門後顯示的, 世界的另一個可能性。
工業革命興起,私生兒的數量卻也節節攀升。各地的孤兒院不堪重負, 然而更加不堪重負的,是棄嬰堆積的下水道。
據說,會有人餓到去撿屍體吃。
“你們是運氣好, 不然都要被那種人——食屍鬼撿去吃掉!”院長嚇唬著孤兒院裡不乖的孩子們。
在一片安靜中,林行韜翻了個身, 對將臉埋在被子裡的奧德蕾說:“真的有食屍鬼嗎,姐姐?”
他剛穿來沒多久,總想著這個世界也許有著和大楚一樣的特殊力量。
奧德蕾比了個噓的動作。
在林行韜另一邊的阿倫卻說:“吃人的, 是人。”
林行韜笑了一聲:“阿倫哥哥又在說大人說的話。”
過了一會兒, 林行韜覺得有些冷,他往姐姐那挨了點,而阿倫看了看, 也挨了過來。
這簡直讓林行韜想到在大楚的破道觀裡的情景。
巧了,一樣的艱難開局,一樣的一男一女。倘若不是年紀太小,林行韜真想對旁邊這兩個孩子說“吾好為人師”。
奧德蕾輕聲說:“路易斯, 我們的父親應該是一個工人,母親應該是一個妓.女, 他們或許已經死了, 或許和死了沒有區彆。”
“但是,阿倫,你的父親是一個貴族吧, 你是紅發,應該很好找親生父母……”
“什麼貴族。”阿倫翻了個身,紅發在薄薄的被子上像極了一抹血,“就是他們不要我的,我要怎麼找回去,回去會死的。”
“我要自己成為一名貴族,要去做一名政客……”
黑暗中,林行韜聽著大家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聽著奧德蕾貼在他耳朵上、細微到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音:“院長說,會有尊貴的人來領養我們,我們一起走,我承諾。”她重重地捏了捏林行韜的手指。
接下來的日子裡,林行韜跟著奧德蕾、阿倫,三人一起玩得很好。阿倫從最初的隻和奧德蕾玩也變得願意和他說許多話。
阿倫當他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小孩子,在看著院外的各色人等時總會不經意地說出早熟而冷酷的話語。
“也許,要為自己的後代贏得尊嚴,隻有讓自己拋棄尊嚴。你看,路易斯,一條狗都比我們過得好。”
林行韜看到街上的一個金發綠眼、打扮精致的男孩,手中牽著比人都要高的拳師犬。
突然間,那條拳師犬掙開了韁繩,朝著他們這邊衝來。
後腿一個用力,狗就蹦到了牆上。
那凶猛的大口朝著林行韜咬去。
林行韜已經準備好了用體內些微的真氣打下這條狗,卻沒想到阿倫擋在他身前,硬生生受了狗的一咬。
鮮血頓時流下。
阿倫發出痛苦的叫聲。金發的男孩嚇了一跳,連忙跑過來,問道:“天哪,你還好嗎,羅斯明明一直很乖的。”
男孩想要讓大狗鬆口,憋足了勁卻隻讓傷口的血流得更加洶湧。
阿倫低著頭,說:“沒事的,你不要讓自己受傷,大人會怪罪我們的。”
——即便是貴族的狗咬人,被咬的貧民卻要去關心貴族的安危。
林行韜從牆上跳了下去,在距離牆幾米遠的地方,開跑。
他連踩幾下牆壁,借著衝力,一個掃腿,將狗嘴打了出去。
他沒在牆上站穩,重新跌了下去,腳邊還有絲絲電光流動。
他沒有力氣了,因此隻是聽著一牆之隔的地方響起大人的聲音。
“盧卡斯,你在做什麼,帶你出來不是讓你亂跑的……天哪,可憐的孩子,快給他包紮!”
說話的應該是個優雅的女士,緊接響起的是男士的聲音:“姐姐,你的手上都是血,快擦一擦。”
“我剛才看到有另一個孩子,他還好嗎?”
林行韜在牆的這一邊回答:“我很好,先生。”
這名溫柔的先生在牆的那一邊招了招手:“再來一次好嗎,讓我看看你那神奇的掃腿,讓我看看你。”
原來他一直在看著。
林行韜沒有力氣,隻有勉強踮起腳尖,握了下那隻手。
溫暖的感覺轉瞬即逝,遠處院長說:“尊貴的子爵先生與子爵夫人,你們來接孩子了……阿倫,他怎麼可以這麼失禮!哦,他就是我先前和您說過的那個紅發男孩,還有一名棕發的孩子。”
“棕發?”子爵從喉嚨裡輕哼一聲,“但那是個男孩,我和姐姐要的是女孩。”
“是女孩是女孩,她正在裡麵等著呢。”
腳步聲逐漸往孤兒院的門那邊去,林行韜跟著他們一同走。
直到被更深的牆阻擋,林行韜轉身朝奧德蕾在的地方跑去。
奧德蕾和阿倫在同一個房間裡接受麵試,房間裡不時傳出子爵夫人滿意的笑聲。
“我很滿意這個男孩,他有勇氣、有愛心,又會說話。”
子爵卻說:“我剛才看到另一個男孩,他也很有勇氣和愛心。”
靠在門上,林行韜聽到子爵的聲音越來越近,幾乎就在門後響起。
“假如對一個工人——比如你的父母說,割下自己的肉,貴族就會施舍錢財,那你覺得工人應該怎麼做呢。”
林行韜舉起手,仿佛自己手中有一把小刀,然後將它架在了前方。
與此同時,阿倫也做出了選擇。
林行韜不知道他做了什麼,但子爵似乎也滿意了。
“就是他了,他懂得如何去選擇。乖孩子,跟我回家吧。”
——跟我回家吧。
一種說不清的滋味悄然彌漫在林行韜的心頭。
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他隻好把這種感覺歸咎於他想家了。
啊,他想媽媽了。他怎麼又是孤兒開局,有毒。
門打開,一家人的身影走出了。
他們沒有注意到矮小的林行韜,奧德蕾在找他卻忘了回頭。林行韜對著他們的背影揮揮手。再見啦。
......
得知奧德蕾還有一個親弟弟在孤兒院,子爵夫婦善心地捐了一大筆錢。
由此孤兒院多撐了一段時間,但還是關閉了。
林行韜以勉強能自力更生的年紀跨過孚日山脈,前往首都巴麗。
這段時間內,他生了重病,差點死去,以至於沒有多餘的心力改變現狀。
這段時間內,阿倫和奧德蕾沒有一個回來看過這個孤兒院。
他最終成了巴麗貧民窟的一個童工。
這個世界沒有一點神秘力量,唯一的異常大概是工業發展非常迅速。林行韜每個月都要跟著同伴們去教堂祈禱,那什麼天父教倒是哄著大家把辛苦積攢下的一點金錢全都交了出去——簡直和那些廉價的流鶯一樣,隻是流鶯起碼還提供了肉體。
林行韜長得不錯,即便在煤礦中乾活,皮膚依然白淨得像貴族。
流鶯們也多願意逗他,她們拉起薄薄的絲襪,將它變成一層兜住零錢的布。
廉價的死裙晃呀晃的,在林行韜“你們彆過來呀,我還是個孩子”的笑鬨聲中,晃過了幾度春秋。
林行韜已經不能說是個孩子了,他是個少年了。
在工人中越來越出眾的外貌使他受到了礦主越來越露骨的打量。
終於,在有一天,林行韜打磨完鐵具,正在狹小的房間裡擦拭身體時,礦主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猥瑣的中年男人說:“你跟了我,我給你好多好吃的麵包,你也不用去做那些重活。”
說完,他便伸出手,想要舔呀摸的。
林行韜拔出那把打磨得光亮的小刀,一下子紮進了他的脖子——反抗,這是他的選擇。
礦主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他暴怒地發出遺言:“你們這群賤民都該死!我死了、你們都完了!後悔、去後悔吧!”
林行韜沒有理他,穿上破舊但乾淨的衣服,走出了房間。
外麵,是焦急地等候著的工人們,他們看到林行韜安然無恙,紛紛激動了起來。
“準備好了嗎?”他問。
工人們齊齊大喊:“時刻準備著!”他們舉起了手中偷藏的槍炮。
準備了許久的,反抗,開始了。
這些年裡,林行韜過得,是真正的苦日子。他偶爾會想起自己打籃球打得很好,然後沒有跳起來投個籃,而是埋身於工作中。王熙臣說,以後不會有人打籃球了。嗬,忙碌於事業的人才不會去想著玩呢——林行韜苦中作樂地想。
他也在無數次的失望中確定,這個世界真的,沒有特殊力量。
在這個世界,他生來,就是要吃苦的。
磨練意誌、鍛煉精神。將那顆因為做了皇帝而可能有些自大焦躁的心重新落回去。
對啊,他還是個皇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