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鯉過, 小荷翻,紅波膩漲,薰風伴旁。
由於緊張,王姓少年的一隻腿滑到了水裡, 紮起的衣擺也滑落、浸濕。
小腿的肌肉緊繃,由是林行韜的觸碰他沒有感覺。
他正麵對著岸上其他人的質問。
“王家少年郎, 你怎得就扔了魚, 難道不當交給王府?”
“對啊, 為何這魚不被好生保存在王府中, 反而在這偏僻湖中差點死掉?”
少年連連擺手, 卻不知如何圓謊。
終究臉皮薄,被他人看出了端倪。
“小子,你莫欺我們!”
更有語出驚人:“我看那魚魚眼詭異, 莫不成是妖物?!”
妖物一詞一出, 漁夫們頓時麵色一變。
“王家小兒, 你是被妖物迷惑了心智, 竟要去救一妖物?”
“當今天下,神已不是人類的神,而是妖物的神!難道連人類都要去投妖不成!人族的叛徒!彆以為你讀過些聖賢之書就能胡來!”
給彆人扣帽子的話張口就來, 少年漲紅了臉,辯解道:“錦鯉乃祥瑞之獸,就算是妖物也是善妖,不僅不會害人類還會幫人類……”
他被憤怒嗬斥:“連洛江龍王都倒向妖族!人族已被神明拋棄,被世界拋棄!”
耳邊似有妖物覺得有趣的細細嬉笑聲。
少年恍惚了一陣, 難堪道:“那是因為當今陛下不敬神明,隻要陛下肯悔改……”
話音未落,一陣劇痛從他的腿上傳來。
他低下頭,看到被他放生的大黑鯉沉入湖底,一縷鮮血從他的腿上飄散開來,紅中還有些發紫。
少年注視著黑鯉在水麵下透明般的眼珠,忽然間,天地一靜。
妖物的笑聲在耳邊一陣一陣。
“人類當真有自知之明。”
“天下終究是我們妖的天下,就連天上也要是我們妖的天上。”
“人能吃我們的同伴,我們為何不能吃人?”
少年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一張紅通通、看著要哭出來的臉龐。
妖物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聲歎息在少年的耳邊輕輕響起——
“朕未棄也。”
少年被一隻手掌從水裡撈起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瞧見的不是倒影,而正是自己的身體。他不知何時變作了一條魚,被那聲歎息的主人撈起。
——始皇親捕魚。
華美的衣衫曳起水做的瓊珠,嘩啦啦的珠落聲中,蓮葉向兩邊劃開。
光烺烺,映在一截弧度完美的下巴上。
——是時有光浩然。
年輕的始皇悠然蹈於水中,蓮花依托於其衣袂,襯得麵如冠玉,恍若神仙中人。其手中托魚,魚自去鱗片,露出粉色魚肚及內中帛書。
少年陡然間被拋飛出去,呼呼風聲中,有萬般聲響。
——獨始皇撫掌大笑。
“此天命在我!”
漁夫們驚愕地睜大眼睛,望著異象忘記了呼吸。
而少年卻聽得盔甲震響,刀槍鏘鏘。他飛過漁夫頭頂,看到底下逐漸出現了上百壯士。
那是一支仿佛從屍山血海裡踏出的軍隊,如虎之威猛,如豹之迅捷。
他們望著天上的魚,悍然下跪。
——左右皆以神異而拜。
“大楚興,大臨亡!”天邊有驚雷作語。
一個激靈,少年跌落在湖水中,眼中紫光氤氳,心馳神搖不能自已。
而在他的身前,漁夫們接二連三地噗通跪下。
他們口呼始皇陛下,淚流滿麵。
“這……真的是祥瑞。”少年喃喃,“時隔多年,人族又有真祥瑞!還是那樣大那樣厲害的祥瑞!”
“我們、快去王府!”
漁夫們與少年皆不計前嫌,扶持著往遠處奔去。
林行韜在水底目送著他們離去,他們完全沒想到這不是祥瑞,而是真的始皇顯靈。
正思索著剛才聽到的洛江龍王等神明拋棄人族的事,那王姓少年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
“我叫王運,其實我本不姓王,我乃一孤兒,但我崇拜昭武將軍王應,每年都去墳上祭拜,認了將軍做祖!我定要效仿將軍,做一番大事業!”
他喊完,才興奮又堅決地跑掉。
林行韜從水底探出頭,蓮花們也在身後探出花瓣。
孤兒——當初虎豹軍就是一支孤兒軍隊,王應本人也是被洛王訓養的孤兒。
這麼看來,那少年當真有些像王應。
名字也起得不錯。單名,運。
林行韜其實對王應的印象一直很深刻,但不多。
王應在千軍之中率領虎豹軍保護林行韜,寧願自己身死也要護得他周全。這他一直都記得,縱使王應到最後都沒有奉他為主,但其對洛王的忠誠可鑒,其心難得。
他也是林行韜到這個世界來第一個死在身邊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