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軒沒有乘馬, 他牽著韁繩, 在黯淡的天色下行走。
龍龜巨大的身軀驚起沿路的人群。
在陳文軒悲傷的歌聲中, 人群逐漸下拜。
“是琅王殿下嗎?為何渾身是血?”
“是張將軍嗎?張將軍!”
一條通往西陵張家的路,灑滿了龍龜與張況己的血,還有無數呼喚。
路的儘頭,張家門前,有人痛哭。
馱著屍體的驅霆四肢一彎,猛然跪在地上, 口鼻中也跟著流出鮮血。
“好馬兒, 去吧,你已經送主人回家了。”陳文軒將手覆上驅霆的眼簾。
張況己心疼馬兒不願騎上,馬兒馱著屍身力儘而死。
這匹跟隨過陳珂樂戰鬥,又跟隨過張況己戰鬥的馬匹結束了生命。
麵對著圍攏過來的張家老小, 陳文軒卻將目光投向了遠方。那裡, 奔來了數千鐵騎。
聲勢浩大,旌旗飄揚。這數千人隻是先鋒,身後似有萬人奔馳。
“將軍為何不等我們獨自前去!”
“將軍,我們來了!”
“殿下!你睜開眼看看我們!”
千人下馬, 對著屍體嘶吼,然後沉默。
陳文軒沒有多做解釋,他知道這些西陵男兒實際上都清楚張況己的一片苦心。為將者身先士卒,妖物如此厲害,琅王不願讓那麼多人白白搭上性命罷了。
他走到鐵騎之前,取走了印著“琅”字的旗幟, 往地上重重一插。
塵土飛揚間,張家門前水泄不通。
“大楚琅王,張況己,戰死!”
鐵騎轟然下拜。
陳文軒也下拜,整個西陵郡,頓時隻有迎風飄揚的旗幟高出一等,也隻有張況己臉上還掛著笑容。
這時,一直跟隨到門口的龍龜低頭凝視了一會,然後轉身離去。
它也快死了,身軀搖搖晃晃,甚至無法背負起沉重的龜殼。它的皮膚開始龜裂,遮蔽天下的身軀開始縮小,當它一步跨到之前的湖旁邊時,它已經變成普通大小。
它慢慢蹈入水中,將這片湖作為了最後的死地。
一切都是安靜而寂然的。
隻有一隻小烏龜轉著眼珠,撥動蹼掌滑出,它在龍龜身邊打轉,圓溜溜的眼裡流露出渴望。
龍龜垂眸看了眼小烏龜,陡然仰頭嘶吼道:“……過而為龍!過而為龍!”
林行韜心裡一動,而小烏龜懼怕地遊離,過了一會兒,龍龜的軀體開始潰爛,一塊又一塊,從龜殼中散出。
小烏龜幾經猶豫,忍不住張開了嘴。
“你把龍龜吃了?”林行韜冷不丁發問。
老龜點點頭:“龍龜是貪狼的星象,而非妖物,因此我吃的不是血肉,而是其中的龍性。”
畫麵中,小烏龜的眼眸飄起了暗金色,開始朝龍龜轉化。
“三百多年前妖物著實稀少,湖中總共隻有我一個妖,沒有其他妖和我搶食。”
在小烏龜徹底具備龍龜之形的時候,天空中的流星劃過了整個大楚,向著湖壓了下來。
星光傾湖,盈滿每一道水流。
這便是落星湖晚間有星光滿溢的緣由。
落星落星,貪狼星曾落於此。
當星光散去時,林行韜問:“龜殼呢?”
龍龜血肉不見,龜殼卻也不見了。
“我也不知龍龜龜殼去了何處,當我注意到時,龜殼已經不見了。不知是被妖王還是被仙人拿去。”
林行韜看向龍王。龍王搖頭:“當日隻有破天戟落於江中,被蝦兵拾到獻於龍宮,並無龜殼。”
畫麵徹底消失。
林行韜其實想看的還有很多。比如那個時候大樂和卿卿在做什麼?接下來西陵鐵騎會做什麼,妖族和仙人又會有什麼舉動?
他甚至覺得,張況己死得太簡單了。
天星降世,隻活了五十多年,死在不知名的湖邊,死時身邊一人一馬。
連是誰殺了他都不知道。
老龜無法令他看到那麼多,一聲大喊令林行韜從哀傷中驚醒。
“陛下!那一日我說那少年王運挾恩圖報並非是隨口而說!”
林行韜一怔。
[你們隻知那少年救了黑鯉一命,卻不知少年是在挾恩圖報!]
“我吃了龍龜,從一介不值一提的小妖具備龍性,就此欠下了琅王莫大的恩情啊!”
“三百多年,我一直難以離開落星湖!一旦我走出落星湖,一旦我碰上張家人,我定然隻能供他們驅使!”
“我想了辦法,為自己取姓為張,又因為霸下、玄龜之類給自己取名霸玄,心裡想著能夠抵消些許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