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功德(六十)(1 / 2)

虞不遮出生的時候, 臨朝已經下了一連三天的雨, 而當他睜開眼,烏雲儘消。

瑰麗的霞光透過小道觀的窗戶, 映在他毫不懵懂的眼裡,金光在他纖長而軟的睫毛間流淌, 讓這個出生後不哭不鬨的嬰兒像極了天上來的仙童。

然而天上的霞光萬頃與他並沒關係,那不是生來帶有的異象。

他的父親——一名老道長激動地抱著他走到觀外, 十裡內高高低低的廟宇道觀升起蒙蒙香靄,恭賀這終來的晴天。遠處的市集上有飛奔著玩耍的孩童以及聊著天的大人。

虞不遮的目光並未投向凡塵俗世,他仰著頭, 看到雲中之仙。

一群仙人踏著霞光采擷著數裡的晴意, 偶爾用深潭一樣的目光掃過底下的人世。

這一幕在虞不遮眼中凝結成了永不褪色的光。

簡直像是上天的啟示, 讓他覺得這個世間是有仙人存在的。

“正清門不愧道統之首,門中人會求雨止雨之法,即便有龍王從中相助也實非我等所及。”老道士感歎著, 微微沉吟, “你在此時出生, 天雲不遮, 不如就叫不遮吧!”

從出生開始虞不遮就展露了他的天賦,他過目不忘,不記事的年紀的事也牢牢記得,他聰慧無比,七歲時就遍讀小小道觀中的所有經典,他從不胡鬨玩耍, 心中自有想法。

“天之道,極則反,盈則損。”他輕輕念出這一句話,抬起頭,看向對麵溫柔看著他的父母。

他將書本合上,然後往前一甩。

書頁嘩啦啦地翻折,他經過父母,邁開了腳步。

“我要成仙!”

尚隻有八歲的虞不遮從燃著香煙的爐子後繞到爐子前,立下了對此時的他過於遙遠的宏願。

然後他抬腳又落下,腳底沾上青泥之時,已然入道。

七歲遍讀經典,八歲入道,他是修道的天才。

父母知他天賦可貴,自然不會拘他在小小院落裡,於是他小小年紀便踏上了遊曆尋道之路。

他花了整整四年,終於在十二歲時入王都。

這個時候的他,終於不像在家中那般沉靜懂事,而是帶了些許少年意氣。

少年有意氣,便會相爭。

在王都一條滿是石板的路上,他第一次殺人。

對麵是王都裡的大戶人家,據說和當朝皇室有點親戚關係。他如此不管不顧地用稚嫩的手指挑起了王都裡錯綜複雜的線,甚至挑斷了一根。

這本是不可思議的,他能夠殺掉那個有護衛的人隻是因為他十四歲——法師大成。

誰會想到會有這樣的天才,常人二十歲法師已然值得稱讚。又有誰會想到有這樣的愣頭青,說殺人就殺人。

當真人的暴怒一擊迅疾而至的時候,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死死地蹙起眉頭,仿佛真人的厲喝對他來說過於刺耳。

嗤!

真人的攻擊是無數把鋒利的小劍,如同箭羽飛落,跟在虞不遮身後的仆人一聲不吭就被削成了兩半。

林行韜走到他的身邊,跟著捂起了耳朵。

他聽到府邸前石獅子扭曲的喘息聲,聽到旗杆在風中的顫抖喊聲,聽到仆人的血液流淌的細碎響聲,聽到無數小劍相碰撞的當啷樂曲,聽到這個街道轉角牽著爺爺的手的小姑娘的嬉笑聲。

他聽到虞不遮從急促猛烈到平靜遲緩的心跳聲。

還有天地發出的近乎憐憫的歎息。

最後,他聽到虞不遮說:“不過如此。”

於是,所有的小劍全部停留在了半空中,發出滯澀的宛如拿指甲劃拉的尖銳聲音。

隨後,那些小劍全部朝著它們來時的路飛去,刺穿了一個在空中施法的真人。

前臨的這一年,王都裡下了一場劍雨,死了一個紈絝子弟,一個仆人,一個真人。

而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某座山某座小道觀出來的少年。

林行韜俯下身,看到虞不遮蒼白的麵頰有一道血緩緩流下。

虞不遮抹去血痕,站起來,成為臨朝最年輕的真人。

十二歲成法師,十四歲成真人。

修行之路比他想象中簡單太多,他想象中的修道者也過於不堪,於是他的神情帶了點厭倦,襯著唇邊薄薄的血色,叫他分外冷酷。

以及有點說不清的危險迷人。

轉角處的小姑娘顯然被他吸引住了。

小姑娘紅著臉問:“你在我家門前做什麼?你要到我家來玩嗎?”

虞不遮左邊,是小姑娘的家,牌匾上一個淩字。

牽著女孩的老人帶著他進了府,淩家替他擋下了接下來各方的試探。

紈絝的死成了各方勢力渾水摸魚的引子,王都一時動亂。

這一動亂,就亂了四年。

由於殺了不該殺的人,虞不遮不能大搖大擺地行走在王都的街上,令林行韜有些沒想到的是,這個年紀的他常會悄悄去青樓喝酒。

關於叛逆的大事就在江上小舟、歌酒相浸、絲竹諧鳴中被草草決定了。

虞不遮展現自己的天賦,助淩家替代姬家,而淩家以虞不遮為國師,為其提供成仙坦途。他這樣將計劃說出,年輕俊美的臉上帶有些微沉澱下來的驕傲,而對麵的淩家人呼吸急促,眼中滿是野心。

在他十八歲那年,他隱約感覺到天下道門的衰落,他時常望著天邊,皺眉不語。這個時候的虞不遮雖然一心成仙,但身邊充滿了俗世的東西,權力傾軋,美色吸引。

年底,一場令人猝不及防的反叛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