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容失效(二五)(1 / 2)

“你不要抗拒。”加斯帕德說。

墮落的小天使們緩緩睜開眼睛,而趙略慢慢閉上眼睛, 陷入不知是否和天使們一樣看到的黑暗中。

趙略做了一個夢。

很難說是不是噩夢。

有天, 趙略從國外回來沒幾天, 感覺媽媽心事重重。

終於趙言佳攔住趙略, 一人搬了張小凳子坐在院子的池塘邊。

趙言佳的臉色很嚴肅,對趙略說:“你自己在國外有兩年了, 你已經長大了。”

趙略奇怪:“媽你不會要給我相親吧?”

趙言佳一絲笑意也沒有,她看著趙略逐漸收起的笑容,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說有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告訴趙略,這件事她想了很久, 直到他們一個敢於說出一個敢於接受她才會說出。

趙略想了想,問:“是說……爸爸嗎?”

趙言佳一怔,過了一會兒,點點頭又搖搖頭。

不過趙略的話像是給了她思路, 她開始慢慢講述自己和一個男人的故事。

趙略往池塘裡扔著喂錦鯉的餌料, 看著陽光映入池塘。

媽媽故事的基調也從太陽初升般的光芒燦爛到被魚嘴咬過的破碎不堪。

這個故事隻是個鋪墊, 媽媽用一段話承上啟下。

她說:“當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 她的前半人生就成了水中花鏡中月, 不管她以前有多驕傲,後半生都失卻了一顆全為自己的驕傲的心。”

後麵的半句則是:“當一個女人有了孩子, 那她也不會隻是一個女人了,她是孩子的母親。”

趙略停頓了一下,問:“然後呢?”

媽媽不說話,看著因為趙略不再投餌而平靜得宛如鏡麵的池塘。

那裡倒映著一母一子。

趙略一直是個聰明的人, 他敏銳地從趙言佳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她的意思。

他感覺自己的舌尖被削去了一截,痛及尖銳,他脫口而出的話語也就像一把刀:“你後悔愛上那個男人,也後悔生下我?!”

趙言佳一時沉默。

爸媽會不會後悔生下自己——這其實是每個孩子都會有的疑問。

對於趙略這樣的單親家庭的孩子來說,如果見到父母的一方辛苦忍受則會更加地懷疑自己的存在給家人帶來的壓力。

趙略覺得不對,因為他的媽媽並不辛苦,趙言佳並沒有因為生下趙略而背上沉重的苦難,趙略自己甚至從沒因為沒有爸爸而多麼難受,他有很多人愛,他是無數人豔羨的趙家少爺,他媽媽也是沒有受過生活苦難的趙家曾經的大小姐。

但他忽然間呼吸難受,一呼一吸間,他仿佛感受到了另一個自己的情緒。

——他隻有媽媽一個親人,他沒有外公、沒有舅舅、沒有其他家人,他沒有家財萬貫、沒有好友如雲、沒有世人豔羨。

一直一直,他——那個他隻有媽媽。

他的質問仿佛不是為了自己問出來。

也許是他的表情令媽媽感到心疼和心痛,媽媽的眼淚唰得流下來,再也不肯說下去,隻說自己從沒有後悔過生下趙略,隻說自己隻是覺得有責任告訴趙略為什麼他沒有爸爸。

趙略抱了抱她,特意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笑容。待媽媽走後,他打了幾個電話給親戚,問了些看似不相關的問題,從這些問題中拚湊出一個真相——

媽媽想過去打胎。

就像一些懷了渣男孩子的女人一樣,她們是會去打胎的。在懷孕之前她們尚不知道男人是渣男,所以無從責罵她們沒有避孕的意識,非要說她們未婚先孕也未免苛責。

在懷孕之後她們才知道那個男人是渣男,所以她們不為渣男生孩子的行為也不應該受到外人的指指點點。如果外人不冷不熱地說上一句“孩子是無辜的”,卻是把沉重的枷鎖拷在了女人的身軀上。

人們理應心裡有數,一個帶著孩子的單身母親在社會上是什麼樣的處境。

趙略也清楚,媽媽的人生不該被一個孩子捆綁住。

很多這樣的女人終究是不忍心打掉血肉相連的孩子,她們很多,到了醫院,聽了孩子的心跳,聽了醫生關於人流的恐怖描述,落荒而逃。

不管趙言佳是因為不忍心、不舍得,還是為了讓自己堅強和成熟起來,還是因為自己並沒有普通女性那樣大的壓力,總之趙略被平安地生下,近二十年他感受到的母愛之深能夠讓他沒有芥蒂地接受母親想過打胎這一事實。

他將魚餌捏在指間,伸進池水中。

他已經決定再也不去想這件事情,卻不知為何有些神思不屬。

他在想:如果媽媽當初沒有留在趙家而是選擇離家出走,那她會不會真的拋棄自己?

一個與事實相反、毫無價值的預設卻讓他出了神。

正想著,皮膚微癢,一條極其少見的白色錦鯉在其他錦鯉的讓道中遊到他的手邊,輕輕撞著他的指腹。

趙略的耳邊傳出一句很輕卻很篤定的話:[不會,她真的很愛你。]

也許是知曉著前世今生的神明在笨拙地安慰自己,趙略接受媽媽的給予的真相,也接受神明的安慰。

他再也沒去思索過這件事。

直到有一天,他很突兀地劃過一個想法:媽媽之所以說不出口,是因為她不僅是想過打胎,她也真的去做過了。

她隻是沒有成功……或者說……成功了,但胎兒還是活了下來。

因為他趙略,生來有龍守護——那個曾經流傳的逸聞是那麼說的,不是嗎?正因為大家知道她做過什麼,所以當孩子好好地活下來時,這種有神龍守護的事才這麼地令人相信,不是嗎?誰會真的因為護士的一句“寶寶旁邊有什麼東西”而傻傻地相信有龍啊。

趙略從小到大準到不行的直覺讓他覺得他想的是真的。

說來好笑,他被自己的一個直覺猜想給氣到了。

大晚上的請朋友喝酒,甚至將脾氣撒在完全無辜的王熙臣身上。

當似真似假地告訴王熙臣這件事的時候,他在想要是王熙臣要是罵他媽媽,那他就罵王熙臣,要是王熙臣知道這是個賭約而生氣了,他就狠狠罵自己,要是王熙臣不以為意,那他也跟著不以為意。

結果王熙臣的眼神裡滿是恐懼……

比趙略自己還要惶恐。

好像,王熙臣在害怕趙略真的差點就不在這個世界,惶恐趙略話裡話外把自己當怪物……

望著他恐懼之後浮現的近乎於蒼白的安慰神色,趙略以一個笑話作為這件事到此為止的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