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身藍衣,笑得和和氣氣,看著林疏的眼睛,讓林疏感到很是不自在,但想著這是一個虛擬的影像,也勉強能接受了,說話時便不像與活人說話時那樣困難,可以順利地答名詞解釋題。
“靜坐之時,內外凝然,化身虛無,與天地......”
到了“天地”這裡,他頓住了一下,想自己往日靜坐觀冥的時候,也並沒有像典籍所說那樣感悟到天地,隻不過是空空蕩蕩的發呆罷了,便略過,道:“化身虛無,忘物,忘身,是為忘我。”
係統點了點頭,下一問卻甚是刁鑽,像是專門按照他上一個回答而定的:“請解‘天地’。”
這題卻不好答,因為這兩個字在不同的語境下往往含義不同,他想了想,決定還是從比較玄學的角度來答:“上不可達之地為天,下不可達之地為地。”
係統若有所思道:“照道友所言,人力有窮,終有不可達之地,人生天地間,便如生在一樊籠中,窮儘一生,無法得窺樊籠外之物,可對?”
林疏點頭。
係統咧嘴一笑:“既如此,道友請解‘逍遙’。”
林疏:“......”
這係統成了精吧。
他照著自己的理解解釋,係統再找出他回答裡的盲點,刁鑽提問,如此十幾個往來,問得越發咄咄逼人,林疏誠實回答,雖然有表達不出來的地方,但好險也算招架住了。
百曉生說第二試共二十問,林疏數著個數,到了第二十個,係統卻沒有繼續刁鑽下去,而是另起了一個話題。
“請解‘天行有常,人道有為’。”
林疏惘然了。
他想起了自己十幾歲的時候。
前一天的晚上,他師父剛教過“天行有常,人道有為”。說是整個天地的運行自有其規律,自古如此,就算現在的那個什麼什麼“科學”,也是在研究這些東西。而人生天地間,凡人抓住這些規律,順應而為,如春種夏長,秋收冬藏,便可以從中獲利,修仙人則俯仰於天地間,感悟這個“常”,與之同化,心境、修為皆會有大大進益。
那一天,他和之前的所有日子一樣,觀冥,練劍,默默上學,聽課,放學。
上了什麼課,他已經忘了,隻記得放學鈴響,潮水一般的人群黑壓壓湧出教學樓,他被人潮推擠,從教室推到樓梯,又從樓梯推到校門,混沌茫然間抬頭看天,隻覺得自己這一生就是這樣被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洪流裹挾向前,所見、所聞、所曆的一切,願意或不願,做或不做,都是這洪流的一部分,而他身處其中,並不能做什麼。
整個天地的運行自然有其規律,但那和他並沒有什麼關係。
或許是係統此刻的目光過於溫柔慈和,它又不是現實的人,林疏本想按照師父所教的那套說辭作答,對上這樣的目光,竟緩緩將自己心中所想說出了。
“人生天地間......”他道,“如滴水......在江河中,或順流而下,或逆流而上,是人道有為。”
係統緩緩點頭,目光溫和,讓他繼續說下去。
“然而,江河終入海,是天行有常。”
係統溫聲問:“道友,還有嗎?”
林疏誠實道:“我不會說。”
係統又問:“天行有常,人當如何?”
“不如何。”
係統再問:“天行有常,你又如何?”
“不如何。”
係統大笑。
他上上下下將林疏打量一遍:“天行有常,你不如何,道友,你有好一顆渾然天成的道心,天生便離於人群,合該求索大道。”
林疏不想說話。
他以前覺得自己有精神疾病,該去看醫生,他師父也說這是自己有一顆天生的道心,無需煩擾。
師父這話做不得準,就好比他也覺得自己的師父應該有些身體疾病,該去看醫生,老頭子非說這是大限將至,天道召我,結果突發腦溢血,屬於意外死亡,並未壽終正寢。
係統繼續道:“天道於你是樊籠,是江流,便脫出天道,何如?”
林疏道:“隨便。”
係統卻似乎全當他默認了,站起身,向他一作揖:“君心似鐵,無轉無移。道友,你之道,是大道。大道孤獨,無親無友,且珍重罷。”
他目光溫和乾淨,帶著殷殷關切與期許,讓林疏心頭泛上一絲茫然的委屈來。
他心道,我沒有,我是真的隨便。
作者有話要說: 這也可能是個正經修仙文。
——然後遇到了自閉少年林小疏的佛係三連:不會說,不如何,我隨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