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車轔轔(2 / 2)

南夏設一百戶為一裡,每裡設裡正一職,負責戶口與賦役。

大娘隻知道裡正的住處與衙門,卻不知道裡正此刻在哪裡,林疏硬著頭皮又問了幾次,這才在與村子相距十裡的另一處村落找到了裡正與裡正的手下。

兩個手下正從一戶人家院子裡拉出一個青年男子。裡正是個白胖中年人,往地上啐了一口,道:“藏在地窖裡!地窖!這把戲我見得多了!”

那男子的家眷抱著還不會走路的孩子,坐在門檻上哭:“大人,我們孤兒寡母,做不了活,以後便喝西北風麼?”

裡正道:“又不是獨有你一家喝西北風!”

那女子放聲大哭,眼看就要用頭去撞門,男人亦是神情痛苦。

裡正惡狠狠對她道:“你今日藏著自己男人,來日就打不好仗,到時候你便是想喝西北風,怕也沒有命嘍!”

說罷,對手下道:“走!”

轉身,一抬眼看見林疏。

林疏知道自己穿的衣服並不是凡間的款式,因此並不意外裡正審視的目光,朝他規規矩矩行了一禮:“大人。”

裡正後退幾步,也還了一禮:“仙長有何指教?”

林疏道:“有一事。”

話音剛落,他腰間的玉佩便閃了閃,眼前一陣恍惚後,看見夢先生的幻影出現在裡正麵前。

夢先生對裡正作一揖,言辭有禮,說清了來龍去脈,大意是李鴨毛乃是上陵學宮的弟子,須得去上陵學宮,請裡正放人。而其餘一應手續自有學宮來交接,裡正也不必懼怕上級苛責。

裡正打量他們許久,說仙長自然有仙長的道理,可我這個凡人也有凡人的難處,此事須得向上稟報。

夢先生道:“好。”

林疏知道凡間自有凡間的規矩,更何況仙道弟子素來不對凡人動手,即使夢先生親至,也要遵從凡間規矩,不能立即便把人救出。

裡正道,這位仙長便和我們一起回營罷。

林疏應了一聲,正要跟上,卻見裡正的手下之一,忽然跪倒在地,聲音顫抖:“將軍!”

他喊著“將軍”,眼睛看的卻是夢先生。

夢先生定定看了他幾眼,道:“我見過你。”

“渠陽城!”那人膝行幾步,來到夢先生麵前,“將軍,您還……您還在!”

他伸手欲抓夢先生衣角,手卻直直穿過了夢先生的幻影,抓了一個空。

——隻見他滿臉茫然,抬頭看向夢先生。

夢先生一身藍衣,寬袍廣袖,仙氣飄渺,看容顏不過是二十多的光景,而那手下已經長了皺紋,是三四十歲的人了。

夢先生道:“當年不過是掛一個虛職,你喊我先生便好。”

那人看著自己明明要去抓夢先生衣角,卻什麼都沒抓到的手,道:“……先生?”

夢先生道:“我已不在人世。”

那人道:“將軍,渠陽城……我是個小兵,見過您幾次,後來沒死,打完仗,沒什麼功勞,被放回家當了小吏。”

夢先生溫聲道:“活下來便好。”

那人狠狠喘了幾口氣:“將軍,又要打仗了。”

夢先生俯身,虛虛扶他一把:“世事無常,且受著罷。”

林疏看著這一幕,心想,這樣一來,夢先生便確鑿是大小姐說過的那個夜守孤城之人了。

說是仙凡有彆,可在這個世界中,仙凡又密不可分。仙道院弟子完成學業後,要麼回到家族或門派繼續修煉,要麼為朝廷效力,來到軍中,而仙道門派與家族又都與王朝有著密切的聯係,戰火一旦燃起,仙道亦無法獨善其身。

夢先生又安慰那人幾句,這才回到玉魄中。

林疏則跟著裡正上了馬車,一路回到臨時的軍營。

軍營是一排低矮的茅草房,活動著二十歲到六十歲年紀不等的男人。

人很多,林疏沒有看見李鴨毛,他跟著裡正去另一邊,看著裡正來回請示,最後一次請示後,終於在花名冊上劃掉了“李雅懋”這一名字。

便有士兵去臨時的軍營大聲吆喝名字,遠處一陣騷動,林疏便看見李鴨毛朝自己跑過來。

他穿著褐色粗布衣服,瘦了許多,臉色蒼白,神色十分憔悴,一看就吃了許多苦頭。

“兄弟,你……”李鴨毛胸脯起伏,狠狠喘了幾口氣,“這裡的人看得緊,我就隻能趁著他們看不見偷偷塗了一個字,沒想到你真——”

林疏:“那一個字也寫錯了。”

李鴨毛神情十分尷尬。

裡正不耐煩道:“要走快走,動搖軍心!”

林疏便帶他走了,走之前,回頭望了望軍營,看見軍營中無數身著褐色短打的男人,都在望著這邊,目光中的東西,林疏說不上來,大概是嫉妒。

然而,他也隻能帶出李鴨毛一人而已。

林疏看著這一幕,隱隱約約想起兩年前,雪中烤鼠那一夜,謝子涉提出的那場論道來。

他先前是沒什麼感覺的,如今終於隱隱約約體會到了什麼。

仙,與俠,固然有超絕的武力,也得到其他人的認可,頗有社會地位,可以做到常人不能做到之事。然而,這武力或地位,救得了一人,救不了萬人。

要救萬人,或殺萬人,需要的是王與儒的力量,一種沒有形體,卻掌握著千萬凡人生殺大權的政治力量。

不過,這都與他沒有關係了,他隻是來“球”一個李鴨毛罷了。

回去之後,李鴨毛如何歡天喜地,大娘如何感激不儘不提,休整兩天後,林疏便帶著李鴨毛踏上了回學宮的路途。

經過大國師的批示,李鴨毛可以直接進入學宮了,等新的學期開始,就可以正常選課上課。

李鴨毛本就是大病初愈,又在軍營裡被折騰了幾天,身體虛弱,受不得縱馬疾馳風吹日曬,他們便另用了凡間的馬車,十來天方回到學宮。

林疏又帶著李鴨毛熟悉了一下學宮的結構,這日的深夜方回自己的竹舍。

他開始練琴。

如今,對他來說,練琴即是練劍。

靈力自琴弦上蕩出,猶如劍氣,削落無數竹葉。

但這一趟下山所發生的事情,可能是因為與李鴨毛熟識,無法將自己完全摘出事外,居然令他心思有所浮動,總是無法完全靜下心來彈琴。

一曲畢,居然還出現了幻覺,覺得自己隱隱約約聽見了纏綿低徊的簫聲。

居然幻聽到大小姐的簫聲,果然心境不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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