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麵上,多了個東西。
他們走過去。
蕭韶拿起它——那是一枚珠子。
一枚留影珠。
桃花源裡,自然沒有這樣的東西。
隻可能是——屠村的那個人留下的。
蕭韶將靈力注入。
他們麵前的空氣虛幻了一瞬,然後——
刺耳的尖叫聲,痛呼聲在這一瞬響起,仿佛從四麵八方而來。
畫麵是由上往下的,照著地麵。
一個人體忽然化成了一汪一汪的、濃稠的血,“噗”一聲潑在了地上。
一個聲音道:“尊主,要收拾麼。”
“不必。”這聲音有種奇異的腔調,與一種神秘莫測的沙啞。
一雙腳踩過這灘鮮血,深紫色的靴子,蔓延上了殷殷的血色。
這人的衣擺是同樣的、近乎於黑的深紫,其上有一些糾纏不清的、狂亂的巫咒紋路。
他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笑意:“世間……本無清淨之地。”
第一次出現的那個聲音繼續道:“尊主,要去青冥洞天麼。”
尊主道:“無趣。”
影像戛然而止。
留影珠化為碎屑,從蕭韶的指間淌了下去。
林疏道:“是誰?”
蕭韶:“大巫。”
北夏有一位陛下,一位尊主。
陛下是北夏的皇帝,尊主……是北夏的大巫。
大巫出關了麼?
大巫將這枚留影珠放在了他們房間的桌上,又是用意何在?他知道他們會回來?是為了讓他們看到麼?
而那些慘呼、尖叫之聲,是在拷打折磨麼?
林疏不能去想,一想,眼前就看到大娘化成了一灘粘稠的血。
會痛麼?
會……非常恐懼麼?
他的心臟被什麼揪了起來,一抽一抽的痛。
這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
桃花源沒了。
所有人與物,都成了血。
而他們的死,是不是,和自己脫不了乾係?
若是他們從未踏入過桃花源,從來不知道桃花源的存在,這個與世隔絕的人間仙境,是不是就會這樣,永遠、永遠地存在下去?
他的手指掐緊了掌心。
蕭韶握住他的手,用手心覆住了他的手背,然後把他攬進了懷裡。
林疏靠在蕭韶胸前,閉上了眼睛。
他眼前一片血海,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
震耳欲聾。
蕭韶緩緩抱緊了他。
林疏從未像這一刻這樣清醒地意識到,他無所憂慮,無所念想的少年時,在這一天,在這片血海裡,徹徹底底宣告結束了。
他的,和蕭韶的。
他從沒有真正出世,從前出世,隻因不曾入世。
他在那條清溪裡汲了水,捧著瓷碗喝了大娘熬煮的湯,便已是這世中的人了。
在世上,逃不過七情五感,也逃不過造化弄人。
蕭韶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他伸手抓住蕭韶的胳膊。
蕭韶道:“會有一個交代。”
林疏道:“大巫不是為青冥洞天而來。”
蕭韶:“亦不是為追捕你我。”
若是為了青冥洞天,大巫不可能不進。
若是為了追捕他們,他們現在卻又還有命在。
蕭韶道:“拒北城。”
大巫出關,一路南行,不可能沒有謀劃。
而桃花源上下幾百條人命——
他們分開,走到村口,向南行去。
出了山,寒風撲麵,外麵落了細碎的雪,而桃花源就這樣隱於連綿起伏的山脈中,再也尋不到蹤跡了。
林疏回頭望隱隱青山,又想起《桃花源記》。
及郡下,詣太守,說如此。太守即遣人隨其往,尋向所誌,遂迷,不複得路。
遂迷,不複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