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一葉孤舟(2 / 2)

“若王朝安定,或我有護你萬全之力,必定不會讓你走。”淩鳳簫望著窗外皓月,道:“若有那日,我去接你。”

林疏說:“好。”

但他想,淩鳳簫已經做得很好了。

論修為,論謀略,換成彆的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像淩鳳簫一樣優秀。

淩鳳簫今年才二十。

他覺得,淩鳳簫來接他的那一天,是會有的。

而他若留在淩鳳簫身邊,又是添了一個麻煩。

這人要義無反顧跳進王朝紛爭的大墨水瓶裡了,隨身帶著一隻林疏,還要費心去讓這隻林疏保持白色。

大巫的陰謀也不知到底是什麼,隨時隨地都要怕自己的倉鼠出事。

林疏努力讓自己走出自閉,心想,自己一走,淩鳳簫就可以無所顧忌地在大墨水瓶裡攪風攪雨了。

他看淩鳳簫。

淩鳳簫望著窗外,眼中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什麼,總之不是什麼愉快的事情。

許是察覺了他的視線,淩鳳簫又俯身下去親他。

這次比上次要溫柔許多,但林疏覺得這溫柔裡有點悲傷的意思。

淩鳳簫把他帶到床上,繼續壓在枕上親。

他們靠的太近了,林疏覺得他想做點什麼,比如雙修之類,於是儘量放鬆了一下身體。

但是也不知親了多久,淩鳳簫鬆開手,隻抱著他,也沒什麼彆的動作。

淩鳳簫說:“睡吧。”

又說,明日我先走,你再走,若看著你走,我怕我又想把你留下。

林疏自然依他。

於是便睡了。

但他沒有睡著,並且知道淩鳳簫也沒有睡著。

但儘管如此,第二天早上,淩鳳簫起床的時候,他還是假裝在睡著。

有微涼的唇親了親他的額頭,又順了順他的頭發,繼而壓了壓被角,這才離開。

淩鳳簫一離開,林疏就起床悄悄綴上了。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麼,隻是暗中看著淩鳳簫不顧蕭靈陽的反抗把人拎出來,繼而不顧蕭靈陽的反抗把他塞進馬車,空氣中久久回蕩著蕭靈陽的“我不回去”和“淩鳳簫你不是人”與零星的“我要讓林疏把你領走”。

林疏覺得有點意思,心想這個時候蕭靈陽倒是知道誰是姐夫,不再舉出南海劍派少主、安將軍長子與淩風門少主的例子了。

可等到馬車在官道上遠去,繼而不見蹤影,他又覺得挺沒意思。

回到學宮,告訴長老要回去。

長老自然很欣慰,很高興,弟子們也很快樂。

林疏覺得自己麵無表情,跟這快樂的氛圍著實格格不入,沒想到最後還被長老誇“果然是我劍閣閣主的風範”。

便啟程了,向北而去,走一段陸路,到望南津的渡口,換水路。

離渡口不遠處,有一個小亭,一處露天的酒肆。

這酒肆平平無奇,酒旗也半新不舊,原本引不起任何的注意。

可林疏心神仿佛忽然被牽住,注視著那間酒肆,直到在窗口看見一片紅色的衣擺。

他對雲嵐說:“停下。”

雲嵐便停了。

林疏下了車駕,來到酒肆前,推開木門。

淩鳳簫看著他,桌上擺了一個酒壺,兩個空杯。

廳堂內空無一人,隻有掌櫃在櫃台裡打盹。

“我想了想,”淩鳳簫斟上酒,“還是想來送你。”

林疏走上前。

淩鳳簫站起身來,向他一舉杯。

林疏拿起桌上另一杯酒,緩緩飲了下去。

從前的時候,淩鳳簫不許他喝酒,故而他是第一次喝這樣的酒。

酒很辣,順著喉嚨下去,像一團冰冷的火。

淩鳳簫將酒一飲而儘,對他道:“珍重。”

林疏:“你也是。”

淩鳳簫的眼裡仿佛漫上一層霧氣,咬了咬嘴唇,持杯的手有些微的顫抖。

這或許是情緒不受控製的表現,林疏想,這人下一刻約莫是像話本中經常描述的場景一樣,要將酒盞摔在地上,來作一次乾脆利落的訣絕。

但是淩鳳簫沒有。

他隻是輕輕、輕輕將酒盞放回桌上,杯底與桌麵觸碰,甚至沒有發出什麼聲音。

他道:“我再送你一程。”

外麵下了極輕軟的雨,像沾衣欲濕的煙。

淩鳳簫遞給林疏一把竹傘,自己亦撐起了一把。

劍閣一行人在渡口旁等著。

送至渡口前,淩鳳簫道:“就此彆過。”

林疏道:“保重。”

淩鳳簫:“嗯。”

林疏便向前去,由雲嵐領著,上了船。

船身晃了一晃,便順流而下了。

南國,三月中。

煙雨起空濛。

隔著浩渺煙波,林疏望向來時路。

淩鳳簫一身紅衣,撐一把紅傘,明明是天地間唯一的亮色,在茫茫柳色中,卻豔麗得有些寥落了。

淩鳳簫也在望著他。

待到煙雨與江霧徹底模糊了麵容,他看見淩鳳簫手中傘被風吹落至地麵,打了幾個轉,然後不動了。

淩鳳簫則轉身回走。

林疏依然看著,直到那一點紅影愈小愈淡愈渺遠,最後消失在江天一色中。

此一去,天涯路遙。

林疏亦轉身,從船尾走至船頭。

靈素侍立他身側,說:“閣主,水路走兩天,過風陵津,轉向北,自天河溯流而上,便到流雪山下了。”

林疏道:“好。”

靈素問:“閣主,不回艙裡麼?”

林疏道:“你先回吧。”

靈素道了一聲“是”,便退下去,返回船艙中。

船頭剩林疏一人。

他望向兩岸。

隻見碧天無際,江水長流,僅這一葉輕舟乘霧而去,遁跡塵中。

他忽覺天地之大,遙無儘頭。

而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一葉孤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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