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日月(2 / 2)

大巫倒是字如其人,這字並不難看,甚至頗為美觀,但透著一股陰森寒氣。

這信的意思,是要他在三年後特定的那一天看星星。

那就三年後再說。

林疏把信折起來。

靈素道:“閣主,我收起來。”

然而,就在交接的一刻,林疏看見這信的背麵還有字。

是一句詩。

此時相望不相聞,

願逐月華流照君。

林疏:“?”

大巫想說什麼?

林疏看不懂。

情詩?

對不起。

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劍修。

暗號?

他和大巫沒有什麼暗號可對。

林疏便沒有再想,將信遞給靈素,不再提起。

除去這一段插曲,剩下的路程都一帆風順,過了風陵津,他們沿天河逆流向上。

天河不是尋常的江河,地脈不同尋常,河的上段靈力奔湧,莫說是凡人,就算是修仙人、巫師都是能避則避,不會輕易渡河。到了天河發源處,劍閣的地界,更是有無比強橫的結界保護,將劍閣與外界徹底隔絕開來,也隻有劍閣允許之人能夠進入了。

穿過結界,激起一片冰霧雪砂,霧氣散儘後,呈現在林疏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雪原,與連綿不絕的雪山。

劍閣,就在雪山中最高的一峰上。

流雪山,九千道長階,拾級而上,便能到達山巔。

山巔有劍閣。

鶴長老道:“閣主,隨我來。”

林疏便隨鶴長老去了。

但這路,他很熟悉,甚至走過許多遍。

上輩子,他在這裡長大,此後,在外麵上學,但每年也都要回來這裡兩次。

冰天雪地裡的九千道長階,若是凡人,身體弱一些的,甚至走不上去,修仙人,也要費些修為。

林疏隻是認真地走著。

忽然,麵前的長階上出現了淅淅瀝瀝的血跡,是新鮮的。

他抬頭往上看,見有一個麻衣的少年,正在緩慢地往上走。

一步,一叩首,再走一步,再叩首。

他的額頭已經磕破了,膝蓋亦是,在每一個台階上留下血跡,延續向前。

天寒地凍,每磕一次頭,便留下三道血跡,寒風中,血很快止住,然後在下一個台階,再次因為皮膚與粗糲台階的碰撞湧出血來。

他額上已經血肉模糊。

靈素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輕輕解釋道:“閣主,這是求拜師之人,劍閣每隔十年,都有長老到世間親自挑選弟子,但若是有少年人主動前來,亦不會拒絕。無論資質如何,若能一步一叩首,走完九千長階,便是我劍閣弟子。”

鶴長老撫了一下雪白胡須,道:“一步一叩首,並非是要弟子尊敬劍閣,而是考驗弟子心誌。能上九千長階者,必有堅韌不拔之誌,這樣的心性,已然是超世之才,無論根骨如何,劍閣都會將其收下。”

林疏:“嗯。”

他們越過那少年。

林疏注意到那少年在看他。

眼睛裡,是很灼熱的仰望敬慕。

他對那少年輕輕點了點頭。

那少年本已經失去力氣的、緩慢無比的動作,像是重新被注入生機一般,又快了起來。

前麵還有五千道長階。

林疏走過這五千道,劍閣山門便呈現在眼前了。

山門左側,有一塊巨大青石,上書八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這八字乃是劍閣祖訓第一條。

劍閣的日子,是很清苦的。

習劍、問道、冥思,日夜不歇。

然而世間事,修仙事,若是精誠所至,便也好像不是很難了。

劍閣之所以實力超絕,恐怕也有這八字的功勞在裡麵。

林疏走過上輩子走過無數次的道路。

青鬆,白雪,石台,空地,恍如隔世。

不同的是,有白衣的練劍弟子,見他來,收劍作禮,道:“見過閣主。”

靈素道:“閣主,您的寢殿在這裡。”

這是最高處的一間獨殿,據靈素說,是閣主所居之地。

林疏便走進自己上輩子的房間。

白石作桌,寒玉為床,連陳設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從這間殿裡出去,過一道鐵索,便到了另一座峰頭。

——那是他練劍的地方。

靈素說,劍閣的曆代閣主,都是在此處練劍的。

他便就此住下了。

劍閣的閣主,似乎並不需要做什麼事情,上輩子如此,這輩子亦是。

他大部分的時間,隻是在練劍。

在這雪山絕頂,一切情思雜念儘數沉寂,隻餘眼前萬裡江山,手中一柄長劍。

流雪山下忘返穀,一片空茫,使人忘我,繼而忘歸。

濃霧起時,雲海升騰,遠方天河失去形跡,滔滔水聲亦隨心境下沉漸漸消失,萬籟俱寂。

問劍峰山高萬仞,登臨絕頂,居高臨下,看見茫茫塵世,不過山下一寸。

長相思第一重。

第一式,空穀忘返。

第二式,不見天河。

第三式,壁立千仞。

而此後,不再看山下,不再看身周,寂然無所思,隻覺天地浩大——便至第二重。

第四式,萬古雲霄。

第五式,天地無情。

第六式,湛然常寂。

天地已儘,又複返歸自身,是第三重。

光陰如流水,三年間,他練到第七式,一葉孤舟。

林疏收劍。

他的修為已經全回來了,甚至比上一世更深厚,隻是遲遲沒有渡劫的動靜,在直覺裡,也還很遠。

大巫所說的四月廿七,似乎快到了,要回去看一看日子。

風聲。

天地間,連綿不斷的風聲。

他就這樣站著,到夜晚,山巔離天很近,夜空向下壓,星光撲麵而來,又在烏雲中隱去。

雪漸漸大了,他閉了閉眼,幾片雪花拂在臉上,又落下去。

靈素走上前,為他披了羽氅。

其實,他並不冷。

他已經想不起冷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了。

七情五感,前塵往事,也都漸漸漸漸,霧一樣消散了。日複一日,就這樣過下去,也不覺得有什麼。

隻是深夜裡偶爾覺得,他的壽命隨修為無限延長,而他的生命就這樣,被寒暑日月漸漸剝奪。

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想,不知淩鳳簫睡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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