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不真實到了像夢的地步,使得林疏懷疑自己是否還清醒。
蕭韶道:“滇人。”
林疏點了點頭。
滇地,地勢高,日頭極盛,因此滇人皮膚偏黑,外貌上,也有些獨特之處。除此之外,街上行人們衣飾、所行的禮節都符合滇地的風俗。
貓從蕭韶懷裡探出頭來,往四處張望,迎麵走過來的一個少女臉上掛著笑,摸了摸它的腦袋。
他們在繁華街市愈行愈深入,再回頭,恍然自己已經迷失在這座宏大的城市中了。
南夏的都城誠然繁華,可終究不能到這種人人衣飾如新,家家雕梁畫棟的田地。更何況,出了錦官城三百裡,便是滿目亂世景象,荒煙漫地,路有白骨,蕭瑟無比。
——眼前這繁華的氣象竟讓林疏想起前世的現代世界裡,人群川流不息的繁華都市了。
可現代世界的人們,神態又遠不如這裡的人們那樣祥和。
這樣的景象,與他所經曆過的世界截然不同。
隻有一點沒有變。
貓仍在慫著,發抖的幅度小了一些,但還是在抖。
貓慫,說明這裡仍是危險。
危險必定來自大巫。
那麼這個和樂安寧的繁華世界,是大巫為他們營造的另一個幻境麼?
蕭韶叫住了一個老伯。
他語氣溫雅有禮:“老伯,你可知城主在何處?”
老伯隻是笑:“沒有城主。”
蕭韶問:“可有管事之人?”
老伯仍是笑:“沒有管事之人。”
蕭韶:“隻有城中眾生?”
老伯點了點頭,與他錯肩而去,邊走,邊用古滇語哼著奇異的曲子。
林疏看見蕭韶駐足回望。
夢境一樣的地方,時空有微微的錯亂,地麵沒有影子,林疏看著不知何處來的微風吹起他黑色衣袂,一刹那光華流轉,仿佛過去了很多年。
他想,蕭韶身為一個要治理國家的人,會不會對自己的國家有所期望。
他的期望,會不會就是這座城市的樣子。
良久,他聽見蕭韶道:“走吧。”
林疏記不得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刹那,也許是一兩年。
他們穿過小巷與長街,搭過幾個姑娘載歌載舞的花車,被街頭的老婆婆送過糖葫蘆,最後乘一艘寶船來到了城市的邊緣。
他們來到一處高地,俯視這座宏大的奇異城市。
蕭韶忽然道,此城,有沒有三十萬人。
滇國,三十萬活屍。
但這不是目測就可以得出的,林疏望著它,隻知道,是很多、很多的人。
城市邊緣延伸向外,是無邊無際,金黃色的麥田,微風中起起伏伏,有微微的光亮。
整個世界仿佛被蒙了一層濾鏡,不真實,但不可否認,它很美。
有腳步聲在他們身後響了起來,貓“喵”了一聲。
來者毫無疑問是大巫。
大巫的身體似乎還是不好,這樣輕暖的風裡,仍咳了幾聲。
蕭韶右手輕輕按在刀柄上,回身看他,目光仍是很冷,道“舍利佛……彼土何故名為極樂?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
大巫道:“眾生聞者……應當發願,願生彼國。”
他們兩人的對話出自同一部旨在講述極樂之國的佛經。
蕭韶:“城中是滇國眾生?”
“若是,殿下意下如何?”大巫的聲音仍是那種奇異機械的沙啞,血紅色的眼珠緩緩轉了轉,望向城中:“世間眾生,不必誦佛,不必發願,皆可脫離苦海……永登極樂。”
蕭韶:“眾生來此,現世該當如何?”
大巫輕攏雙袖:“現世肮臟,棄去也罷。”
蕭韶望著天際,久久不言。
大巫緩緩說:“我與殿下,從無仇恨隔閡。”
說罷,他緩拂袖,無邊無際的曠野中,一陣微風拂過。
田間出現一個麻衣少年郎的身影,在追著一隻灰狗子跑動。
他們愈跑愈遠,天邊逐漸浮現一片梅林,梅林後是一座安詳的村莊,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漸有炊煙嫋嫋,間有人聲。
“大娘!”那少年郎回了村裡,道:“你怎地一直站在門口?”
大娘說:“前些年走了的那對孩子,怎地也不見回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