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便不再管這個詩癡,往南方而去,起初方向還不甚明朗,直到他看見南方的天,漫上來的半壁血色。
烽火遍地。
一片狼藉。
林疏循著血氣來到城門。
看見大軍駐紮城外,一片肅穆。
城中,禁術已降,嚎哭聲搖山動嶽。
這半年,孟簡率軍平定閩州叛亂,曙光已初現,不出三月,便可徐徐降之。
然而就在這一天,北方邊境,長陽城被襲,守軍死戰不敵,南夏兵弱,惟他麾下軍隊與北夏精兵有一戰之力。
若此時撤兵,閩州必亂,閩州一亂,都城便告急。
若繼續平亂,長陽城一破,北夏軍隊長驅直入,南夏江山不保。
無論怎樣選擇,都是必死之局,而人生在世,總要麵臨此種兩難抉擇。
此時的孟簡,來日的大國師上陵簡,在此時做出了一個他此後抱憾終生,但也不得不做的決定。
他引動上古禁術,無差彆地殺滅了整個閩州城所有活人——閩州叛軍便徹底沒了作亂的可能。
而後,大軍即刻開拔,趕赴北夏戰場。
林疏取了一頂白紗鬥笠戴在頭上,走到了中央的帥帳前。
年輕的孟簡立在空地上,他望著城中的血光,血光照亮了他的臉。
林疏道:“將軍。”
他眼珠有些遲緩地轉向林疏。
林疏沒有與他多說話。
他隻是拿出了一張泛著紫光的絹紙。
絹上有一個形狀複雜的符印。
“魂印。”他道:“可……引聚神魂。”
孟簡接住那麵紫絹,握緊,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聲音略微顫抖:“多謝。”
下一刻,孟簡猛地看向身邊衛兵:“即刻北上。”
號角吹響。
孟簡翻身上馬,一騎絕塵,馬蹄聲轟隆,帶著大軍如潮水般消失在遠方天際。
無愧問他:“你在做什麼?”
林疏:“救一個人。”
他現在的神魂強度已經如一張紙那樣薄,勉強是金丹的境界,無論如何都不能支撐他趕到邊境。
但他可以去閩州。
孟簡此時是渡劫的修為,他可以。
而那張魂印……
兩年前為了雞崽的瘟病,他查遍青冥洞天的典籍,沒有找到關於鳳凰的記載,卻學會了這門神魂法術。
那時他想,若他學會操控神魂,是否能帶回魂飛魄散的蕭韶。
可學成之後,天地之大,那魂魄不知已散到何處,再無蹤影了。
但是,至少在今日,它可以救一個人。
根據記載,孟簡趕到長陽城的時候,正是他的兄長孟繁被萬箭穿心死去之時。
孟繁,也就是後來的夢先生。
上陵夢境裡總是笑意溫和的係統。
蕭韶魂飛魄散已久,魂魄無法再聚,而夢先生並不是,這枚魂印可以保住他的魂魄不散。
而隻要魂魄不散就好。
林疏輕輕吐了一口氣。
無愧狐疑地看著他:“是誰?”
林疏尋思這個小東西也太沒有安全感,心眼也小得可以。當初蕭韶有兩把刀,另一把是同悲,他就嫉妒得眼睛出血,要掐死盈盈——現在蕭韶沒了,換成怕林疏不要他,還怕林疏有彆人。
他解釋:“學宮裡的先生。”
無愧沒再說話。
隻是林疏看著他的臉,微蹙了眉,道:“你的臉……”
無愧摸上了自己的臉頰。
林疏看到他臉上,蒼白的皮膚下,有一些暗色的紋路在流竄,很猙獰的樣子。
但自己無愧摸不到,林疏拿了一麵銅鏡給他。
無愧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道:“是我身上的花紋。”
林疏想了想無愧刀刀身上的紋路,勉強可以對得上。
他問:“為何會出現?”
無愧眼中有微微的茫然,看向了血與火燃燒的閩州城,背後是禁術下城中數萬人淒厲的叫喊聲:“我說過,一千年前,我就埋在……這裡。”
他整個人忽然透出微微的紅光來!
林疏愣了一下。
無愧整個人在瘋狂地虛化,而左邊胸膛的紅光越來越盛,濃得像血一樣。
黑氣,四麵八方的黑氣,閩州枉死的數萬人心中的怨怒,如同連通心臟的數千條血管,從各個方向注入到無愧的胸膛!
光芒愈來愈盛,林疏終於看清了他胸膛中那枚東西的外表。
一個跳動著的,血紅色的心臟,吞吐著漆黑的怨氣,其淒厲可怖,林疏早在多年前,大巫所居的高塔上,就見過一次了。
太多了,閩州城內的怨氣太多了,江河倒流一般,注入無愧的胸膛——恐怕也是因為此,無愧靈力失控,呈現出異象來。
林疏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抖:“你的心臟是什麼?”
“是我的本體。”無愧的聲音很飄忽:“有人為了當人皇,殺了歐冶子全家,歐冶子為了報仇造出我,獻給他,然後自殺。那人一碰到我就死了,七竅流血,因為我不是刀。”
他的聲音響在林疏耳畔:“我本來就是怨氣。”
他忽然抱住頭,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
然後,他不受控製地往前踉蹌了幾步。
“閩州城在喊我……”他急促地喘息著,回頭看林疏,眼睛卻全部被血充滿,似乎什麼都看不見,隻口中喃喃道:“林疏……林疏救我。”
林疏:“無愧!”
無愧毫無聽到的跡象,整個人不受控製地被卷向閩州城。
狂暴的怨氣如同巨獸,他們兩個人就像龍卷風下的兩粒塵埃。
林疏跌跌撞撞拉住無愧的袖子,卻被他帶著向閩州城而去。
沒有修為,沒有辦法,無論說什麼,無愧都看不到,也聽不見……
林疏抿緊了唇,握緊手中折竹劍。
僅剩的所有修為灌注劍中,寂滅之氣纏繞,他避過心臟的位置,在經絡密集之處,將長劍捅入了無愧的胸膛!
隻要能廢掉無愧的全身靈力……
他心中隻剩這一個念頭,將長劍繼續往前一送。
無愧的動作停住了。
他低頭,看著從自己左胸穿出的劍尖,緩緩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
完結倒計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