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招搖過境 香草芋圓 14049 字 4個月前

沈璃眉心一跳,負隅頑抗,“沈家不缺商船,無需再買一艘,隻需暫借……”

“剛剛還說沈家弄不到船,現在又不缺船了?”葉扶琉起身趕人,“沈大當家昨夜看來是整夜沒睡,腦子不清醒。我不跟腦子不清不楚的人做生意,送客!”

秦隴手持一根長棍,擺出打狗姿勢過來送客。

沈璃眼皮子狂跳。

秦隴這個葉家大管事來趕他出門,他認了。林大郎那廝居然也聽葉家吩咐,手握一根木棍對他齜牙算什麼?

沈璃忍耐著沒發作,起身道,“昨夜確實整夜未合眼。我先回去睡,睡好了再來商議。”領著幾名心腹出了門。

門在背後砰的關上。

沈璃回身看了一眼,臉色難看起來。

軟硬不吃,還不好糊弄!這次治不住她,他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能把人帶回家做夫人?

藏在袍袖中的手指動了動,捏緊了江寧府發往江南各縣鎮的重金懸賞緝捕令。

黃紙公文在掌心揉成一團。

——

大門關緊,葉扶琉也回身看了一眼。

“怎麼了?”素秋過來悄聲道,“看你臉色不好,沈大當家的生意沒談攏?”

“心思不知歪到哪處去了,不像專心做生意,倒像在算計。和他談的大生意可能要黃。”葉扶琉有點煩惱,“或許要尋新買家了。”

素秋:“那就再尋個新買家。剛才上茶的時候,我看那姓沈的眼神不對。”

“你也察覺了?他用話術忽悠我。”葉扶琉琢磨了一會兒,“有個把柄落在他手上,直接把他踢了有風險。得先去除風險,再尋個買家,最後安安穩穩地把他踢了。”

事情就此決定下來,葉扶琉領著素秋往後院走。

沈家帶來的不愉快被她拋在前院待客廳,邁進第一進的垂花門時,心思轉去彆處,她笑出了聲。

“素秋,我們之前猜錯了。魏家不是做鹽商的。”

“不是做鹽商的?還有什麼營生能賺得他家許多錢?”

“他家啊,也是個無本萬利的營生。”

素秋:?

“無本萬利”的營生,是何等營生?

娘子意味深長的一個“也”字……又是何意?

秦隴提著木棒關好門,從身後趕來回稟,“主家,有件事我琢磨整個早上了,感覺不太對,還是跟你提一嘴比較好。”

靠近葉扶琉身側,低聲說起早晨在魏家門外聽到的動靜。

“魏大和魏家表弟撕扯時,大喊說什麼他家郎君‘退隱’,又說‘朝廷允諾不找尋’。怎麼還牽扯到朝廷了?”

葉扶琉有些詫異,停步想了一回,越想越篤定。

金盆洗手,可不就是退隱麼。

北方聚嘯山林的大山匪想要安然退隱,那可不是件容易事。事先得了朝廷允諾“不找尋”,再攜巨資身家悄然退隱江南,魏家郎君不愧是做無本生

意行當的同行前輩,做事穩妥!

“行了,此事我心裡有數,不要在外頭提起。”葉扶琉鄭重地叮囑秦隴。

叮囑完畢,人已經走到院牆邊,她仰著頭打招呼,“魏郎君還在啊。最近早上的日頭也烈了,曬太陽過久也不好。”

“病中不覺熱。”魏桓簡短地道。

始終遠眺注視著長街的視線收回來,“沈氏出門上馬,看他的架勢,短時不會再回返。但此人有心糾纏於你,今日走了,明日還會再來。”

“讓他來。”葉扶琉滿不在乎地走去廊下的木材堆積處,踢了踢幾塊散亂的薄木板,“不瞞你說,我葉家雖然人少,卻也不是吃素的。”

她這邊的小動作,魏桓從高處看得清楚。

他想起不久前的某個尋常夏夜,隔壁葉家商船回返,人和貨物往來不休,吵得他睡不著。他於半夜無聲無息地登樓望月,無意中發現剛回返的葉小娘子大半夜地站在隔壁庭院裡,也是這樣踢了踢薄木板,吩咐葉家大管事說:

地上現成的坑,手邊現成的木板,把胡麻子裝木板埋土坑裡,留幾個氣孔,天亮了再挖出來……

難得的笑意從心底升騰,魏桓的眼睛裡也顯露出一絲不明顯的笑意。“葉小娘子行商自有手段。”

今日他在木樓停留得久,日光照進木樓,映亮了蒼白清俊的眉眼。魏桓緩緩起身的同時,開口詢問葉扶琉道,“你家中木材可夠?魏宅存有少許——”

說到半截的話語忽然一頓,肩頭晃動幾下,搖搖欲墜,魏大衝上去扶住了人。

魏大狂吼,“郎君撐住!”

葉扶琉還站在圍牆邊未走,吃驚地看在眼裡,“這是怎麼了?”

魏大虎目含淚,攙扶著人坐回座椅,“今日在樓上坐得久,曬日光的時辰比往常久了些。興許是天氣暑熱,昨夜又沒歇好,人不舒坦……也有可能是誤了喝藥的時辰……葉小娘子,你帶人儘快過來!郎君這裡需要人看顧,我去廚房尋今天份的煎藥來!”

隔壁自己都說儘快,葉扶琉當機立斷,“我家梯子呢?架上牆,所有人翻過去。”

秦隴搬來兩節長梯,熟練地搭在牆頭,自己蹬蹬蹬翻了過去。

素秋攏起長裙,第一個翻了過去。

葉扶琉剛踩著梯子上去,想想少了個人,重新跳下來,衝邊角裡喊,“林郎中,你往哪兒跑呢。梯子在這裡。”

林郎中背著沉甸甸的大醫箱,不肯上木梯,“我乃良民,過府診治病人,為何要翻牆而入啊。明明魏家有門——”

“誰有空給你開門?”葉扶琉攆鴨子似地把林郎中攆過去了。

一行人登上魏家木樓時,木樓四周卷起的竹簾都被放下了,遮蔽外頭灼亮的日光。

已經六月中了。不比五月時早晚還有涼風,六月的江南天氣連風都是熱的,一大早地暑氣升騰,葉扶琉隻是翻個牆上樓的功夫,鼻尖上已經沁了汗。

“好熱好熱,木樓上怎麼像個蒸籠似的。”葉扶琉拿衣袖扇

風,連聲地喊熱,“這麼熱的地方,你家郎君居然還能穿得嚴絲合縫的,坐在日頭下麵曬太陽?他瘋了還是我瘋了?”

魏大拖來小榻,把緞麵引枕全扔地上,露出下麵的竹榻麵,把主人安頓好,解開修長脖頸下扣緊的海青色衣襟,露出久不見日光的蒼白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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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大忍著淚說,“我家主人自從生病,手腳冰冷,夏日也會畏寒。隻有日光照在身上,冰涼的手腳才會有些暖意,他不覺得天熱……”

素秋尋來了上次的黑釉兔毫茶碗。魏家人少,置備的物件也不成套,隻有一個壺,一個杯。葉扶琉倒了半杯冷茶,端過來小竹榻邊坐下。

魏大試圖喂水,但半昏迷中的人牙關咬緊,輕易灌不進去,還是旁邊的林郎中從醫箱裡取出一根細長木篾,壓在舌根處,喂進兩口茶水。

“瞧見了嗎?”葉扶琉冷不丁問,“口腔咽喉的潰破症狀如何了?”

林郎中倒不是完全的不靠譜,心裡記著症狀。剛才借著喂茶的功夫已經望了診,一眼看清楚時,額頭的汗唰得下來了。

林郎中嘀嘀咕咕,“如此嚴重的潰破症狀,我出診多年還是頭次看見。丹火攻心,丹毒嚴重,到底用了多久的丹?哪種丹?再嘴硬不肯說,病人眼看著快不行了。”

魏大勃然大怒,抬手就要扇他,“你這庸醫!跟你說了我家郎君從不用丹——”

葉扶琉抬手一攔,“聽他說完。”

林郎中眨巴眨巴小眼睛,泛出感動的光芒。葉家小娘子果然是難得的好人呐!

他這回望聞問切,更加篤定病情,底氣來了。

“丹火燥熱,中丹毒的病人體溫過高,症狀正是怕冷!三伏天蓋被子,時常引發中暑。魏家郎君的症狀完全對應。”

“咽喉口腔潰破是體表症狀,咽喉顯露出潰破時,其實五臟六腑都已受損。丹火攻心,豈是說說而已,哼。”

“你家郎君的丹毒極為深重啊,至少三年不止,嘖嘖,可能連續服用四五年往上了,棘手得很。你這家仆隨身侍奉了郎君幾年啊?在你隨身侍奉之前,魏家郎君或許已用了多年的丹藥了。”林郎中往上翻了個白眼,“你家郎君不告知你,你又如何知曉。”

魏大啞了。

眼角通紅,轉頭去看此刻安靜臥在竹榻上的郎君。

良久才艱難道,“我確實並非時時刻刻跟隨郎君。中間有幾年不在身側……當真是極嚴重的丹毒?不是思慮過度,脾胃虛弱?不是炎熱苦夏,導致咽喉口腔潰破?”

林郎中嗤笑,“尋常的苦夏,哪有這麼嚴重的潰破症狀?你未見到潰成什麼樣了?”

魏大呐呐道,“郎君從不讓我看。我不知……”

葉扶琉插嘴,“魏郎君這兩日的口腔潰破有所好轉,不如之前苦痛了。”

魏大和林郎中齊齊瞪眼,“葉小娘子怎麼看出來的?”

葉扶琉做了個握杯喝水的動作。

“你們沒注意麼?他喝水多了。之前飲水苦痛的時候,可

沒見他接連喝水。但今早上說話時,我見他邊說話邊喝水,飲了半杯。”

“如此說來,潰破已經比之前好轉了?”林郎中驚道,“這症狀可不輕,或許他服用的就是長生金丹。之前清水也喝不下的症狀,那是咽喉極度潰爛了。如今有所好轉,或許是八分潰爛?”

葉扶琉聽得一陣咽喉疼。

林郎中開始仔細地詢問記錄每日早晚吃食。

“嘶……還喝酒!不要命了?”

“不幸中的萬幸,連飲了幾日的綠豆湯,綠豆解毒,誤打誤撞減了幾分丹毒。能喝是福,許多病人受不了疼,寧治不好也不肯吃喝。每日多多的熬煮綠豆湯,多多的飲用,當水喝。”

“入口少糖,少鹽,少油,少葷腥。江家涼糕我知道!用許多蓮藕汁熬製,蓮藕味甘性寒,夏日清熱涼血的好東西,可以每日吃用。冰飲子可以少少用些。”

“關鍵還是要儘快滅了病人身上的攻心丹火。”林郎中挽袖子落筆開藥方,“不管什麼丹,不能再吃了啊!對了,有幾味解丹毒的藥貴價得很,鎮子上沒有,得去江寧城裡尋……”

葉扶琉想也不想:“撿最貴的開。魏家有錢。”

“好嘞!”

木樓四處放下竹簾,擋住陽光的同時也擋住了風,短短寫個方子的功夫,木樓上悶熱不堪,秦隴和素秋熱得受不了,兩人把四周竹簾卷起半截,擋光的同時通風透氣,又端來四五盆井水降溫。

林郎中的藥箱裡有現成的中暑應急藥丸,費了不少功夫才讓陷入半昏迷的郎君含服了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