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番外二(1 / 2)

招搖過境 香草芋圓 11392 字 4個月前

錢塘下了今年的頭一場雪。

江南的冬天濕而冷,落雪不似北方那邊的大雪片,而是小而細碎,未落地便凝結在一處,與其說是雪花,更像是冰粒兒。

兩匹輕騎踩著地上薄薄一層碎冰粒兒穿過山澗木橋,鬆林小道,往後山行去。小雪後的山道濕滑難行,為首的年輕郎君回頭吩咐一句什麼,兩人下馬以布包裹馬蹄,重新上馬前行,馬蹄聲清脆,在鬆林間傳出去老遠。

山間長居的幾戶人家看在眼裡,溪水邊盥洗衣裳的婦人們議論著,“瞧,葉家新來的女婿俊得很。”

“哪個葉家?”

“還有哪個葉家?後山的大戶葉家。”

“葉家女娃兒不是隻有個最小的幺娘?小丫頭皮得很!有年不知犯了什麼事,他家葉十郎拿根木棒追出來打,幺娘一個猛子紮進半山的潭子裡,葉十郎半天沒撈到人,以為衝去山下了,坐在潭子邊哭到入夜哩。”

婦人們哄笑起來。

“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葉家的小幺娘早長大嘍!水靈靈的,過年滿十九了。剛才騎馬上山的俊後生就是葉家女婿。”

“葉家一郎今年也從京城回來過年了。昨天才見他進山。”

“嘖嘖嘖。葉家今年熱鬨。”

……

魏桓牽馬進了院子。魏一迎出來道,“郎君回來了。此行……”眼角覷見馬背上鼓囊囊的布囊,喜道,“大雁尋到了?”

魏桓頷首,“托了老吳,尋來兩隻。”

已經是入冬落雪天,北雁南飛,早飛過江南地界,尋兩隻活的大雁不是易事。老吳在兩浙路嘉興一帶領廂兵,得了囑托,借公務名義領一隊親兵南入閩地,在棲鳥常去的水澤邊蹲守幾日,好不容易弄來兩隻活雁。

魏一身後,絕雲拴在鷹架上,蔫頭蔫腦衝主人叫了一聲。

魏桓過去撓了撓黑鷹的下巴,掂一塊生肉投喂過去,絕雲瞬間興奮起來,才撲扇幾下黑亮翅膀,魏一當頭給它一巴掌,“你還敢嘚瑟!看看你闖的禍!”

魏家葉家已經定下婚期。

兩邊過禮的日子迫在眉睫,魏家按照北方規矩,早早準備好一對活雁,準備作為聘禮送來葉家。一對大雁拿兩隻竹籠分彆裝好,就養在院子裡,每日精細吃食供著,等著過禮吉日有大用——沒想到被絕雲暗搓搓給盯上了。

隻一刻鐘沒留意,下個瞬間,魏家人同時聽到了物件高空落地的重響。

魏桓聽到動靜不對,從屋裡出來查探時,正好看到第一個籠子從高處扔下的精彩場麵。

這下可好:籠子——散了;活雁——噶了,絕雲撲騰著大翅膀,半空一個俯衝下來,還得意地站在主人肩頭嘎嘎邀功。

魏桓抬手敲了下絕雲的腦袋——直接把它給拴鷹架上了。

直到今日新得了兩隻活雁,才把它放下來。

“不許再動那兩隻雁。”魏桓撓了撓絕雲脖頸的黑色細毛,叮囑它說,“重要之物,莫調皮。”

“噶。”絕雲委屈地哼唧。

大雁準備妥當,其他聘禮早已準備好,魏桓驗看過禮單無誤,問留守的魏一,“我不在這幾日,葉家可有人回來過年?”

“聽素秋說過一次,葉一郎君早半個月前托人帶信回來,說要回錢塘過年。但郎君這幾日不在,我守著絕雲未出院子,不知葉一郎君回來了沒有。”

葉家的一郎君……魏桓有印象。科舉入仕,京城為官的那位。

據說少年時在家中苦讀詩書,因為流傳江南的經文古籍大多是手抄本,錯訛眾多,他發誓要親眼見一見原本。

於是就下場科考,鄉試會試一路考去京城,放榜高中進士,留做了個小小的八品京官,負責編撰經文典籍,從此徜徉在宮廷古籍書海中,不亦樂乎。

對了,這位身份肯定作了假。魏桓寫信去京城探查,京城的八品文官中並無一個姓葉。

魏桓將禮單收入袖中,不慌不忙往外走。

官階低有低的好處。

負責編纂經文典籍的八品文官,沒機會卷入朝廷黨爭。

即便他曾經清洗了半個朝廷的朝臣,倒不至於得罪葉家一兄。

魏家的宅院在後山腳下,原是一位祖籍兩浙的致仕官員家中彆院,被魏家看中高價買下。

魏桓看中這處彆院的位置。宅子在山腳下,葉家祖宅建在後山腰。出門登個大幾百級台階便到葉家。

和通常少人清淨的山裡彆院不同,葉家祖宅經營多年,常年住人,並不怎麼清靜。偌大一座宅子依山傍水而建,正門虛掩著,老宅修繕工程還在收尾,門前山道人來人往。

魏桓走入門時,雇請來的工匠們在前院一筐筐地運砂石,刷清漆。他沿著長道往裡走出幾百步,耳邊傳來淙淙的流水聲響,前院的嘈雜聲漸漸聽不到了。再往前轉過一個彎,對麵主院牆裡傳來清脆的說笑聲。

聽到熟悉的嗓音,魏桓走了半個時辰山路的那點乏累消散殆儘,過去敲了下門,溫聲喚道,“扶琉。”

門後的說笑聲停下,素秋驚喜道,“魏郎君回來了!娘子,我去開門。”

葉扶琉帶著隱約笑意阻攔,“彆去。叫他自己開。”

院牆裡飛出一個閃亮亮的物件,啪地落在青石地上。魏桓凝目去看,是一枚細而長的鐵片。

葉扶琉故意坐在秋千上不動,眼睛卻閃亮如黑曜石,愉悅情緒藏不住,隔牆笑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想要從此過,快快把門開。”

魏桓撿起細長鐵片,修長的手指擺弄幾下,噙著笑應,“你收著鑰匙,卻要我開門。”

“教過你的,鐵片壓住銅簧,慢慢地試幾次,啪嗒一聲就開了。很容易的。”葉扶琉說到最後已經在明晃晃地撒嬌了,“三郎,開嘛。”

最後幾字尾音才落下,耳邊啪嗒一聲輕響,主院銅鎖應聲而開。

葉扶琉的一雙眼愉悅彎成月牙,對素秋說,“我早說過他很聰明,一學就會的。”

素秋想笑又強忍著。想進葉家的院子就得學開鎖……魏郎君不容易。

搜腸刮肚讚了句,“果然是家傳淵源。”

“就是吧。”葉扶琉得意地說。人從秋千上起身,提著裙擺小跑迎過來,“四五日不見,聽魏一說你出遠門了?”

“去浙南走了一趟。”魏桓把打開的銅鎖連同鐵片交給她白皙的手掌上,又從袖中抽出一份大紅禮單。“備禮花費了幾日功夫。”

葉扶琉擱下銅鎖,好奇地打開禮單,剛念出頭一行,“大雁一對——欸?”

魏桓攬著後腰把她抱起,原地轉半圈,放回秋千上。

秋千上下晃蕩,流雲紋金繡的百褶長裙擺在半空裡劃過一道鮮亮弧線。

素秋見慣了,抓起銅鎖往院子外走,“我去前院盯著那群短工。娘子有事找我大聲喊一句便是。”

啪嗒,主院又從外鎖上了。

葉扶琉坐在秋千架上,小聲嘀咕,“我從這裡大聲喊一句,前院能聽見?”

魏桓站在身側,想了想,“從前院走來此處,以我的步子需走六百六十步。多半是聽不見的。”

秋千架開始上下晃悠,葉扶琉慢悠悠地晃蕩著,仰起頭,無辜地問身邊的郎君,“那可如何是好?如今我一個人被鎖在院子裡,我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陽光映在她揚起的麵龐上,明眸皓齒,靈動鮮妍。周圍分明是入冬殘雪景象,陽光下的小娘子卻如初夏盛開牡丹。而今這朵盛開的牡丹在明晃晃地邀請蝴蝶。

魏桓不輕不重地推了下秋千,原本小幅度晃蕩的動作陡然大了起來。

魏桓低頭看她,“你不是一個人。我也被鎖在同個院子裡。”

“哦。”葉扶琉歪了下頭,明澈眸子彎起,仰頭回望他的眼神帶出一絲狡黠笑意,嘴裡故意說,“那怎麼辦?我們兩個一起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三郎,下麵你有什麼打算?可要我——叫人來開鎖?”

秋千越蕩越高,魏桓發力推了一把。“不必。”

葉扶琉的視線已經可以越過院牆,她在高處快活地大笑,“快些,再高些!啊啊啊啊——”

秋千架空了。

興奮嚷嚷著的小娘子在半空被抱住,百褶長裙擺飄過秋千粗藤,人直接抱去了屋裡。

——

冬日天暗得早。

申時末酉時初,除了西邊山頂積雪高處還餘些許陽光,其他地方天光早暗下去。素秋看看天色,魏郎君再耽擱些時辰,下山時隻怕看不清路。

她結清當日工錢,送走前院十幾名短工,雙手縮袖籠裡,匆匆往主院方向趕去。

鎖院門是葉扶琉悄悄的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