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朵和陸佳慧最後一次見麵,是她從家裡跑出來,厲驍向她求婚的那晚。
算一算,母女倆也有四年沒見麵了。
當初父母並不同意自己早早嫁人,連婚禮都沒來參加。雲朵也算是憋著一股勁兒嫁人的,她想著一定要爸媽看看,讓他們看到她沒嫁錯人,讓他們明白她的決心沒有錯——她要用實際行動證明,是他們錯了。
事實證明,她確實嫁對了人。婚後四年,她和厲驍恩愛如初,感情愈深,默契更甚。她當年心裡憋著的那股倔勁,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早煙消雲散了。
或許是在被男人從背後抱住溫柔親吻時,或許是午夜夢醒被他攬入懷中時,又或者是咚咚眨巴著澄淨的黑眼睛,奶聲奶氣喊她“媽媽”時……生活中又無數個這樣的瞬間,微小,卻治愈。
她心上那個看不見的小窟窿,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們,還有他們的愛填滿了。
她的幸福是實實在在的。
隻是偶爾不經意想起過去時,心裡還是會有瞬間的,輕微的刺痛感。
不過真的隻是偶爾,很偶爾。
想起爸媽時,雲朵也沒了當初“讓你們看看”的小姑娘倔勁。
尤其生了咚咚後,她總會不自覺想起陸佳慧,想她以前是怎麼生下自己的,想她是不是也像自己照顧咚咚一樣,曾經也很細致地照顧過自己……
這樣的念頭多了,雲朵終於後知後覺意識到,其實她在想念媽媽。
她自己都被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情感上卻又更加複雜。
想念她,卻又不想見她——或者說,不知道該怎麼麵對她。
和四年不見的媽媽麵對麵,光想象這樣的場景,就覺得心尖火辣辣的……
但陸佳慧已經來了。帶著她配型成功的,健康的肝臟來救人了。
雲朵卻失眠了。
厲驍陪著媳婦不睡著,臥室裡的燈一直亮到了後半夜。
“對不起。”男人悶聲開口,磁音低低的。
雲朵抬眸看老公,不解“嗯”了一聲。
厲驍舔了下唇邊,黑眸沉定看她,難得吞吐:“其實……我一直都和你媽有聯絡。”
雲朵看起來一點不詫異。她聳聳肩,“我知道。”
厲驍眉心輕跳。
雲朵看著老公,“我還知道,你上個星期給咚咚的新鞋,就是我媽買的。”
厲驍:“!”
厲驍:“你怎麼知道的?”
雲朵一臉無語,“你現在連你自己穿什麼尺碼的衣服都不清楚,能給兒子買到那麼合腳的鞋——你問都沒問過我,誰信呀!”
厲驍:“……”
臥槽。
他以前就不在意衣服這些的,結婚之後,雲朵更是一手包辦了他的衣櫃,從裡到外都給他置辦好。這幾年下來,厲驍還真快忘了自己穿多大的……
可誰又會在意這些啊。
一孕傻三年是扯淡的吧。女人結了婚,這智商明顯刷刷往上走啊。
厲驍想不通為什麼會有男人在外麵劈腿——偷了腥,回來還要在一個最了解你的女人麵前演戲,這心理素質,可比在拳台上還要過硬吧?
彆他媽說劈腿出軌了,小媳婦就這麼直勾勾盯著他,一臉“我早已看穿一切”的表情,他背後都倏地一涼。
厲驍抓了把寸頭,輕輕嘶了一聲。
“其實你懷孕的時候,你媽就來過我,還去醫院找過爸!”
男人坦白從寬,倒豆子一樣把底兒掀了不說,還把老爹都賣了。
“你生咚咚那天,你媽媽其實一直等在醫院外麵。”
雲朵杏眸微睜,目光微動。
厲驍看著老婆,“她一直很關心你和咚咚的狀況,時不時還讓我捎點東西給你們。她怕你不高興,不願意讓你知道這些。”
“我看她那個樣子,我……我給過他幾張咚咚的照片。”厲驍抬眸看了眼雲朵的臉色,趕緊抓上老婆的手,“雲朵朵,以後,我不私下見她了。”
雲朵抿唇看老公。男人緊緊握著她的手,好看的唇線微微聳拉,那眼神,就跟他兒子今天摔碎碗時的小樣一模一樣。
隻不過爹比兒子人高馬大,這個表情就又多了一分滑稽感。
鐵漢拳王,在外人麵前驕傲人強悍,在拳台上麵也從沒認過慫,唯有在自己家小小軟軟的老婆麵前,弱小,卑微,還無助:)
雲朵的心一下就化了。
她覆上男人的手背,輕輕摩挲了兩下,柔聲:“我沒有怪你啊。”
她垂睫,聲音低下去:“你往家裡拿的那些東西,我早知道是我媽買的。我沒有不高興,其實每次看見咚咚吃她帶來的東西,穿她給買的衣服,我都……”
我都有點偷偷的,小高興。還有些不知所措。
在她像咚咚這麼大的時候,最開心的就是媽媽說要來看她,給她帶禮物。陸佳慧以前總是食言,雲朵也早就學著不信她的話了。
可當媽媽現在實現了遲到的許諾時,雲朵發現,自己其實還是高興的。
可她還是不知道怎麼麵對媽媽。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跟丈夫說起這些事……
“雲朵朵……”厲驍握上她的手,把她往自己懷裡一帶,“要不明天我去醫院吧,你不想去就不用去了。”
雲朵默了兩秒,搖搖頭,“我去吧。”
她輕輕籲出口氣,“我也不能一直這樣。”
不能一直這樣躲在他身後。這些年來,他小心翼翼地包裹她的傷口,一點都不敢觸碰她的痛處。
傷痕愈合,傷疤褪去,新生的皮膚更加堅硬。她第一次主動的,願意往前邁出一步。
厲驍擁她更緊,溫柔的吻落在她的前額上,“那明天,有什麼事就給我打電話。”
雲朵悶悶“嗯”了一聲。抱了老公一會兒,她抬眸看他。
“我問你,”雲朵挑起眼尾,琥珀眼狐疑,“你背著我,還有沒有跟彆的女人聯係?”
厲驍:“?”
小媳婦還挺會發散思維的啊。
厲驍勾了下唇角,無奈輕笑,“我還能跟誰聯係?”
他湊近她耳垂,壞笑低語:“都被你榨乾了,怎麼跟彆人聯係?”
雲朵:“!”
說什麼呢!裝什麼無辜啊他!
明明都是他瘋起來不要命,她才是吃掉,被榨乾,被抹淨的小可憐好麼qwq
“誰榨——”雲朵話沒說完,細細軟軟的聲音就被堵住了。
床頭的燈也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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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厲驍早早把兒子送到爸媽家了。被榨成汁的雲朵朵美美睡到中午才起來。
還是這麼要命。
不,好像比以前更要命了:)
厲驍還不到三十,根本沒有下坡路這回事,而且最近這兩年,感覺比剛結婚時還要瘋。
雲朵想到厲院長四十五六還能生個厲小乖,那他這個拳擊手兒子得到什麼時候……雲朵掰著指頭算了算,不由打了個寒噤。
唉,要命就要命吧。還能離咋地:)
雲朵一直在家賴到下午,才慢吞吞去了醫院。她先去看了小姨,小姨一見她就哭了,一會兒說給她和厲驍添麻煩了,一會兒又說拖累雲朵和她媽媽。
雲朵看著小姨發黃的眼睛和臉色,心裡難受得不得了。她安慰鼓勵了小姨好一會兒,讓她安心手術養病,彆的不用操心。
小姨拉著雲朵的手,輕輕歎了口氣,“朵,你去看看你媽媽吧。她除了生你就沒進過醫院,明天一早手術,她比我還緊張呢。”
雲朵抿唇點頭,“我這就去。”
畢竟是親家,厲院長把雲朵的媽媽和小姨都排進了單人高級病房,還都請了護工照料。雲朵到陸佳慧的病房時,護工正在幫她削蘋果,看見門口的雲朵,陸佳慧一下子怔住了。
雲朵走進去,步子僵直得有些不自然。她攥緊手心,喉嚨發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陸佳慧依然微張著嘴,似乎還是不敢相信雲朵真的來了。
雲朵抿了抿唇,拿過護工手裡的蘋果,“我來吧。”
說完她垂睫默默削蘋果,一言不發。
陸佳慧看了女兒一會兒,低低開口:“你去看你小姨了嗎?她就在二樓,要不你——”
“我剛去過那兒。”雲朵瞥了媽媽一眼,削蘋果的動作沒停。
她唇線收緊,頓了頓,聲音有點硬:“你要是不想看見我的話,我現在就——”
“我不是那個意思!”陸佳慧連忙道。說著她趕緊示意讓護工搬了把椅子過來,放在自己床邊。
雲朵猶豫了一下,木著臉坐下了。
她們母女倆一向如此,見麵不超三句話就會起衝突,這不意外。
意外的是,陸佳慧居然讓步了。
可雲朵心情卻有點複雜。不像以前懟爸媽時的暢快感,她心裡怪怪的,泛出酸澀。
雲朵削好蘋果,無聲地遞過去。陸佳慧低聲說了句“謝謝”,伸手去接。
母女四目相對的瞬間,雲朵不由一震。
這是相隔四年後,她第一次這麼近打量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