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需要(1 / 2)

在開封府,比鳥飛得更高,魚遊得更快的莫過於流言。

前腳謝鈺帶人把肅親王府圍了,後腳大半個朝堂都知道了。

眾朝臣何等震驚,可想而知。

謝鈺沒工夫想。

他從王府帶走了許多肅親王的心腹,交給宋推官他們審,然後就進了宮。

涉及皇親國戚,自然不同彆的案件,後麵是否要讓刑部和宗正寺參與進來,要由皇帝決斷。

甥舅兼君臣二人究竟說了什麼,無人知曉,隻是出來時內侍總管王中敏銳地發現,小侯爺的神色似乎更複雜了。

謝鈺是等皇帝下朝後才麵聖的,又密談大半日,快到午時才謝絕賜飯出宮。

結果一抬頭,就見謝顯正抄著手站在宮門外。

他生得好,隻是這麼隨意貼宮牆立著,就好似一幅淡雅的山水畫卷。

見他出來,謝顯笑了下,果是君子如玉,“談完了?”

謝鈺一怔,點頭,“嗯。”

“走走走,”謝顯立刻儀態全無,如同山水畫卷內闖入一隻搗亂的鶴,兩隻大翅膀亂撲騰,“吃飯去吃飯去,餓死了。”

爺倆一個騎馬,一個坐轎,都走得飛快,中間沒有交談半句。

直到謝顯的轎子停在酒樓門口,謝鈺才忍不住道:“不回家陪母親用飯麼?”

從轎子裡鑽出來的謝顯白了他一眼,“看你苦哈哈這樣兒,才不要帶回去給公主看!”

謝鈺:“……”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

有這麼明顯?

酒樓的夥計老遠見他們過來,一溜煙兒跑去告訴了掌櫃的。

於是等謝顯父子進門時,那胖胖的掌櫃就小跑著迎上來,親自為他們引路。

“還是老幾樣?”掌櫃的親自為他們倒了茶,問道。

謝顯常來這裡用飯,酒樓上下頗以為榮。

謝顯想了一回,又要了兩壺酒,扭頭對謝鈺笑道:“今日之事,當浮一大白。”

掌櫃的不敢問是什麼事,低著頭束著手下去了。

人一走,謝顯就用一種非常詭異而欣慰的眼神看著謝鈺,感慨道:“你爹我都不敢這麼乾。”

但你乾了,這很好!

青出於藍呐。

謝鈺的心情十分複雜,因為類似的表情和誇獎,他剛在宮裡的時候就見到了,來自親舅舅。

總覺得不是什麼正經誇獎。

皇帝甚至還極儘詳細地詢問了當時肅親王的反應,十分回味,然後笑出了滿臉褶子。

就是一種本來你自己鼓足勇氣做了壞事,心中正忐忑,但是呢,周圍的長輩非但沒有說一句不好,反而整齊地露出一種孺子可教的表情,就很……顛覆認知。

謝顯拍拍他的肩膀,老懷大慰,“孩子長大了了。”

謝鈺:“……”

長大不長大是這麼論的嗎?

會乾壞事,會撒謊,就是大人?

知子莫若父,謝鈺分明什麼都沒說,謝顯卻能猜到他是怎麼想的。

“孩子的世界永遠天真,覺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體現在為人處世上,就是你永遠希望敵人以一種光明磊落的方式正麵交鋒,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遇到這種情況,孩子們難免會覺得難受,心性略差點兒的,就此一蹶不振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譬如說那些所謂心灰意冷歸隱山林的,看著胡子拉碴滿麵滄桑,其實從心性來說,都是些孩子。

他們不能接受現實的惡,更無法適應,所以乾脆偃旗息鼓,胡亂找個什麼由頭把自己包裹起來。

眼不見為淨嘛。

謝鈺持續沉默。

要製服惡人,很多時候用正確的方法是沒用的,這點他深有體會。

就好像審案子的時候,時常證據不足,就需要官員們經常詐一詐罪犯,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而現在……他終於忍不住親手去把對手的棋盤揚了。

因為打從一開始,對手就沒有守過規則。

看著謝鈺眼神的波動,謝顯一時沒有說話,讓他自己慢慢想。

所以說人是不是真正長大了,並不在於他是不是會說謊,更不是讓他同流合汙,自甘墮落,而是有沒有真正接受這世上見不得光的一麵,並且利用這一麵,來達成自己好的目的。

等謝鈺想得差不多,謝顯才斜著酒杯,輕巧又迅速地跟他碰了下。

“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本來想過幾年再傳授於你,但看你現在無師自通,為父十分欣慰呀!”

“叮”一聲脆響,杯中酒液輕輕搖晃,謝鈺終於開口,“我以為您會希望我成長為一名直臣。”

謝顯大驚。

“我到底乾了什麼,竟讓你產生這種荒唐的想法!”

謝鈺:“……”

倒也不必這麼驚恐。

當心陳琦撞柱給你看!

謝顯語重心長,“兒啊,你可千萬彆誤入歧途!”

直臣的下場往往都很慘。

謝鈺:“……”

謝鈺終於沒忍住,給他翻了個白眼。

不過被謝顯這麼一鬨,他心裡確實舒服多了。

酒過三巡,謝顯忽道:“權力,真是可怕,對吧?”

謝鈺夾菜的手一頓,短暫的沉默過後,低低嗯了聲。

沒錯。

方式也好,方法也罷,其實都無所謂。

真正令他心情微妙的,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權力的可怕。

原來隻要他想,就足以將黑的變成白的。

從肅親王府出來之後,謝鈺就一直在想,當時的自己跟曾經的先帝、肅親王,何其相似!

當年的他們,是否就是在一次次這樣的誘惑和成就感中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有那麼一瞬間,謝鈺甚至忍不住想,在嘗到權力的真正滋味後,他會不會墮落,有朝一日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老實講,他並不討厭權力。

天下沒人真正討厭權力。

而自從降生之日起,謝鈺就擁有了超越絕大多數人的地位和權力。

當然,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這並不可恥,隻是也確實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所以謝鈺一直小心而謹慎地使用著。

唯獨這一次,衝動居上。

而也是這一次,他親眼見證了權力的真正麵目。

如此銳利。

如此……可怕。

謝顯對此並不意外。

反而很高興。

因為並不是每個享有權力的人都會做這樣的反思。

絕大多數世家子都將與生俱來的權力視為理所應當,他們天生就認為自己高人一等,視旁人為草芥,肆意揮霍。

晚年的先帝是,肅親王是,成名後的田嵩是,死了的申軒也是。

謝顯看著兒子,問:“那麼,你會畏懼麼?”

謝鈺沉吟片刻,搖頭。

“我會善用它。”

沒了自己,也會有彆人。

既然如此,還不如是自己。

謝顯就笑起來,朝他舉杯示意。

謝鈺勾了勾唇角,同樣抬起酒杯,跟他碰了下。

寧德長公主不太喜歡酒臭味,謝顯便隻小酌,碰了幾次杯,酒液也不過下去淺淺一層。

“對了,雁家的那個小丫頭呢?這兩天怎麼不見你們一處?”他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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