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倒計時(1 / 2)

不僅謝鈺,裴戎也對這個結果不滿。

他請求麵聖,卻連個麵兒都沒見上。

裴安上了折子,被壓而不發。

馬冰想,皇帝應該已經猜到她的身份,不然不至於將裴戎拒之門外。

皇帝明白裴戎父子的意思,但眼下確實沒有更好的法子,隻好避而不見。

次日一大早,馬冰去了裴府,一大家子人都覺得她委屈了,很是關起門來說了許多大逆不道的話,直到吃了午飯才放她走。

還沒出門,蘇管家就對她說:“姑娘,街口停著一輛馬車,來了有將近兩刻鐘了。”

這半條街都是裴府,那馬車哪兒都不去偏往這裡來,估計目標隻有自家大姑娘。

馬冰看他腰間鼓鼓囊囊,似乎藏著家夥事兒,不禁失笑。

“如今罪魁禍首都伏法,光天化日之下,想來他們也沒這麼大的膽子。”

蘇管家笑得一派溫和,好像揣著長匕的人不是他似的。

“小心無大錯嘛,來,老奴送您出去。”

瞧他這個樣子,不送是不成的了。

馬冰鮮有被長輩這樣照顧的時候,也就應了。

那邊車夫瞧見馬冰出來,立刻微微欠身向車簾內說了句什麼。

緊接著,立在旁邊的女郎便走了過來,“馬姑娘,我們主子想請您前頭酒樓一敘。”

馬冰看了她一眼,“當初我在馬球場見過你。”

是跟在寧德長公主身邊侍奉的宮女。

那宮女微微一笑,“姑娘好記性。”

馬冰拿不準這當口寧德長公主找自己什麼事。

是因為謝鈺為自己奔走,遭了池魚之殃,當娘的來興師問罪?

不,寧德長公主應該不是那樣的人。

謝鈺參與此事必然瞞不過她,若她和謝顯不同意,老早就發難了,何必等到現在?

那邊蘇管家才不管什麼公主不公主的,右手已經悄然摸到腰後。

那宮女似有所察,看了蘇管家一眼,神色古怪。

她大概沒見過這麼明目張膽防備人的。

隻能說上梁不正下梁歪,裴老將軍本人就有點混不吝,當今陛下都拿他沒辦法,隻能躲,沒想到管家也這麼著……

“姑娘不必擔心,主子說了,您若不得空,也不要緊。”那宮女補充道。

馬冰看了蘇管家一眼,“您回去吧,我去找人說說話。”

寧德長公主似乎真的隻想找馬冰說話。

包間裡燃了熏香,桌上擺著冬日少見的葡萄、蜜瓜和幾樣洞子貨果品,另有六樣精致糕點。

熏香的味道有點熟悉,很清冽,不同於謝鈺常用的那種,但又能讓人在第一時間覺得親近。

說起來,她們曾遙遙相望,可這樣麵對麵坐著,還是頭一回。

馬冰看著寧德長公主,再次確認這實在是一位出色的美人,哪怕不動聲色,也像一團灼灼燃燒的火,熾熱而富有生機。

寧德長公主也看著她,看了好久,眼神複雜。

兩人誰都沒說話。

既來之,則安之,馬冰大大方方拿起桌上的果品糕點吃,倒把寧德長公主看愣了。她微微怔了下,竟伸出白玉似的指尖,虛虛指了指正中一盤淡黃色的圓滾滾的糕點,“那個好吃,奶膏子裡麵加了梅肉。”

馬冰眨了眨眼,覺得此情此景著實有些詭異,手下卻乖乖去拿了來吃。

嗯,酸酸甜甜帶著濃鬱的奶香,入口順滑,確實好吃。

寧德長公主似乎得了趣,把桌上的糕點果品按照自己心中排名挨著指了遍,馬冰也挨著嘗了一遍。

兩人一個吃一個看,就這麼相安無事過了約莫兩刻鐘,馬冰吃不下了。

她一口氣喝了半碗茶,伴著茶盞放回桌麵的細微磕碰聲,問道:“您就不想說點兒什麼?”

寧德長公主沉默半晌,點頭,“確實有許多話想了很久,可話到嘴邊,卻又覺得蒼白乏力。”

說什麼呢?

道歉?

自己又憑什麼替彆人道歉。

請求對方的原諒?

她又憑什麼做出這樣的請求。

說什麼都不合適,索性不說了。

馬冰也跟著沉默下來。

確實。

如果是針對往事,今天寧德長公主不管說什麼都不合適。

對方看了她一眼,“你願意同我這麼坐著說話,我很高興。”

馬冰垂眸,看著桌上平靜下來的茶水表麵,“我沒有理由討厭您。”

以前她剛得知真相的時候,確實曾恨意滔天,恨不得將先帝和他的家眷都屠戮殆儘。

憑什麼我承受徹骨之痛,你的後人還要享受榮華富貴?

可走得地方越多,了解得越多,她就越清醒。

她不認為自己是個聖人,也做不到完全不遷怒,但對寧德長公主一家,她是真的恨不起來。

早年先帝昏聵時,諸位皇子尚且緘口不敢言,寧德長公主卻以女子之軀進諫,言明如此倒行逆施,實非明君所為。

先帝勃然大怒,兩人的關係就此降至冰點,一度決裂。

寧德長公主隻是個公主,沒有一點兒實權,她所享受的一切都以先帝的恩寵為前提,麵對那種情況,她大可以置身事外,繼續做那無限榮寵的公主。

但她沒有。

她所承受的風險,是任何人都難以想象的。

而謝顯自不必說,當初還未站穩腳跟時就在朝堂上上書力保雁家軍……

這對夫妻,當真算是誌趣相投。

寧德長公主看著她,心中百轉千回,終究化作一聲長歎。

“這些年,苦了你了。”

其實她們是有些像的,都是如此擅長忍耐,又如此倔強。

哪怕知道許多時候不過蚍蜉撼樹,也非要親自撞一頭不可。

“接下來,你要怎麼做呢?”她看著馬冰,眼中滿是長輩和女性特有的溫柔和沉重。

時至今日,看似當年的罪魁禍首係數伏誅,一切好像結束了。

但真的結束了嗎?

寧德長公主不止一次設想,如果自己是雁家後人,是否會滿意。

不,她不會。

她不會就此罷休。

馬冰放在膝蓋上的手飛快地蜷縮了下,抬頭望過去,“您要來阻止我嗎?”以寧德長公主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如果真心想要阻止,馬冰自認毫無還手之力。

但她大約不會。

若有心,大可一早就明殺暗殺,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自己早就屍骨無存,何必留到今天?

果然,寧德長公主搖了搖頭,鬢邊步搖輕輕蕩開漣漪。

憑什麼阻止呢?

她又有什麼資格阻止。

若是自己的父母遭逢厄運,她自問未必能比這個姑娘做得更好。

“如果,如果沒有……”

寧德長公主看著她,想說什麼,卻未能繼續。

如果先帝及早禪位,如果他不曾昏聵,如果雁家軍被公平公正地對待,如果這個姑娘不曾家破人亡……

馬冰輕笑一聲,“公主聰明一世,何必做此無用之舉?”

世上本沒有如果。

“公主,”之前傳話的宮女在門外輕聲道,“世子爺來了。”

寧德長公主似乎並不意外。

她甚至看著馬冰,像平時那樣揶揄了下,“好長腿子。”

馬冰陡然生出一種婆媳對坐的荒謬之感,罕見地有些窘迫。

寧德長公主欣然起身,“罷了,讓他進來吧,省得以為我是個惡婆婆。”

話音未落,她自己倒先皺起眉頭,又摸著依舊光潔的麵頰嘟囔道:“頭一回說,還真不習慣,好像我已經老了似的。”

馬冰:“……”

她一張臉臊得通紅。

外麵已經傳來腳步聲,寧德長公主微微歎了口氣,竟主動過來,極其輕柔地抱了抱馬冰,“雁家的小丫頭,你自己珍重。”

馬冰的眼睛驀地睜大,胸腔中某種不知名的情緒劇烈翻滾,無比洶湧。

“好。”

稍後謝鈺進來時,就發現馬冰眼眶微微發紅。

“母親。”他的視線在室內兩個女人身上飛快地劃過,大步上前,請安的同時也不著痕跡地將心愛的姑娘擋在身後。

寧德長公主極其短促地怔了下,突然促狹地笑了聲,“嘖嘖。”

她曾擔心盛滿仇恨的少女的心中擠不下兒子的愛意,可如今看來,這小子已然得到了回應。

人之一生何其短暫,能在最好的年紀遇到最合適的人,何其有幸,又何其艱難。

哪怕隻是片刻歡愉,也足夠回味一生了。

寧德長公主分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像是什麼都說了,弄得對麵兩個年輕人臉紅紅。

“走吧。”她又深深地看了兒子和馬冰一眼,眼神複雜,然後毫不遲疑地往外走去。

謝鈺都沒想到親媽會走得如此乾脆利落,是好是歹的,竟一句話不多說。

馬冰在後麵輕輕戳了一下,他這才回過神來,又行了一禮。

直到上了馬車,寧德長公主才輕輕歎了口氣。

聲音不大,簡直像外麵陽光下飛速掠過的一縷風,不等聽清就散了,但內中卻飽含著萬千感慨。

“公主既然不舍得,何不多待一會兒?”那宮女就道,“難得都在。”

“多待得了一時,難不成還多待得了一世?我又何必那般沒眼色。”寧德長公主斜靠在雲錦靈芝型大靠枕上,語氣不似方才輕快。

她一手扶額,另一隻手挑開一角車簾,忍不住又往樓上包間的方向看了眼。

分明什麼都看不到,卻還是忍不住要看。

這便是為人父母的心情了吧。

有那麼一點點感傷,又覺得欣慰,他確實已經長大,成為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

這份擔當和感情誠摯而熱烈,足以使他有勇氣與權力巔峰對抗。

這很好。

但這也意味著,他將漸漸遠去,離開曾經唯一的小家。

有朝一日,他會真正擁有獨屬於自己的小家庭,自己和駙馬將不再是他唯一的依靠和歸屬。

這個結論又讓寧德長公主無法克製地感受到即將到來的落寞和空虛。

寧德長公主走後,包間內立刻安靜下來。

謝鈺和馬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笑了。

“怎麼來得這麼快?”馬冰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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