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驍這才知道當年郎臨根本不是去隔壁州旅遊,而是跟老爺子認親來了。
恐怕是擔心自己剛失去祖父,他就認了親爺爺回來,會對他造成更深的傷害。
郎臨總是這樣,看著似乎很坦白,但重要的、會讓人擔心的事情都藏在心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小就認識了他,不得不早早成為一個男子漢。
這麼想著,沈驍便覺得其實按照他們倆相識的全部時間來算,還是自己虧欠郎臨比較多。
像小時候搶他的玩具還要惡人先告狀,霸道地占據他所有空餘時間,導致他沒什麼機會跟朋友一起出去玩耍,就算出去了,也得帶上他這個小麻煩精。
還有長大一些後,害他從乖巧懂事的彆人家的小孩,一轉身就變成了學校的混混頭子,從此成為老師們頭疼的對象。
再長大一些,更是直接剪了他的桃花,像一隻得到寶物的巨龍,盤踞在他的枝頭,把一切狂蜂浪蝶都燒成渣渣,還讓他為自己鼓掌叫好。
就連分手,也是他提出來的。
多年的欺壓,甚至讓郎臨委屈到存著他的號碼,還暗暗收集他用過的物品和流浪貓,卻一直不敢主動聯係他。
沈驍摸了摸自己眼尾的紅痣,心說要不是這顆破財痣,恐怕他們倆不倫不類的冷戰還得持續下去。
所以說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不是沒有道理。
沈驍本以為郎老爺子隻是來跟他打聲招呼,說完這些事情就回去看看自己的子孫們,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哪兒也沒去,跟自己在房間裡看了一下午風景,在沈驍拿出黃符準備替他消除因果的時候,甚至還拒接了他。
老爺子慈和地看著他,說道:“這是我應得的。”
不論好壞與否,他這一輩子所做的選擇,都將在死後得到評判,雖然惋惜年少時那段無果的戀情,他卻不曾後悔。
他相信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沈驍沉默一會兒,“要我叫郎臨回來嗎?”
索性他在郎家人眼裡也就是個禍害的印象,正當有事的時候叫郎臨回來,也不過是多一項埋汰他的理由。
老爺子卻還是搖了搖頭,“讓那孩子好好緩緩。”
沈驍又送走老爺子一次,這次分彆就不知道何時能再見了,他忽然明白祖父為什麼在死後沒有回來看自己,畢竟在目睹親人離世之後,還要再送他的魂魄離開,對生者來說實在太殘忍了。
晚上,郎家的大院裡擺了長壽席,老爺子的特助親自來請,沈驍到餐廳的時候,郎臨正等在門外,帶他一起進門。
郎爸爸郎媽媽還沒到,這一代主家人隻剩下郎臨一個,他們倆單獨在餐廳用飯,聽見外頭酒席上的喧鬨聲,覺得這種習俗簡直太折磨人了。
即使是喜喪,剛失去至親,卻還要強打精神招呼賓客,在沈驍看來,就跟扒開自己的傷口讓彆人觀賞一樣。
以前祖父去世他就不喜歡這種活動,現在依舊不喜歡。
郎臨食不知味,差點把魚刺一並吞下去,沈驍忙拍了下他的臉,讓他吐出來,自己重新夾了一塊,剔除魚刺放到他的碗裡。
這些事情以前都是郎臨在做,沈驍恍惚覺得他們倆的身份突然對調了一樣,但又做得十分自然,甚至在郎臨隻吃了半碗飯就準備起身時,很有魄力地按住他,說:“吃完。”
郎臨沒有抗拒,乖乖吃完剩下半碗,沈驍又給他盛了一大碗,“再吃。”
並剝了幾隻蝦,擺在米飯的頂端,弄成笑臉的形狀。
這回郎臨倒是看了他一眼,無奈道:“你自己吃。”
沈驍便把蝦仁都夾回自己的碗裡,沾著醬油一口一個,滿口鮮香,問他:“叔叔阿姨什麼時候到?”
郎臨看了眼時間,“剛到機場,估計要等到半夜。”
沈驍點頭,讓郎臨忙完早點睡覺,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睡到半夜,房門忽然被打開,沈驍一下子就醒過來,看著門口的黑影,問:“郎臨?”
黑影“嗯”了一聲,是郎臨的聲音,摸索著坐到他床邊,說:“爸媽來了,在靈堂那邊守著,讓你不用起來,太麻煩。”
沈驍答應一聲,往裡挪了一些,他便躺下來,熟練地將額頭與他相抵,緊緊抱住他。
他們倆的姿勢現在完全反過來了,郎臨將腦袋埋在沈驍的頸窩,沈驍則是環抱住他的肩膀,一隻手臂枕在他腦袋下方,另一隻手為他們倆蓋上被子。
郎臨身上有沐浴露的味道,估計是剛洗完澡,沈驍拍了拍他的背,就聽見他說:“謝謝。”
沈驍知道他在說什麼,心想幸好自己順著祖父的意思來了,不然他恐怕真的會變成郎臨,而郎臨則會變成五年前的他。
“不客氣。”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互相不知道對方是否入睡,卻同時想到: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這個夜晚,久違的擁抱仿佛與過去無數個夜晚的相擁重合,最初的時候,他們一個三歲,一個六歲,小小的沈驍在黑夜中仰起臉,用不安怯懦的眼神看著郎臨,問他:“哥哥,我能跟你一起睡嗎?”
小郎臨胸口的男子氣概頓時爆棚,一夜之間成了個小大人,一本正經地給弟弟穿衣服,教他刷牙洗臉,牽著他的手去上學。
後來,軟綿綿的小團子漸漸長大,脾氣也被郎臨寵得像個小惡魔。
新玩具到手,分明說好了一人玩五分鐘,自己玩夠了時間不想給,就去找叔叔阿姨告狀,說郎臨欺負他,不跟他分享,弄得小郎臨又氣又無奈,到了晚上還得貢獻出自己的小胳膊,給摸到他房間撒嬌的弟弟當枕頭睡。
再後來,青春期的躁動讓郎臨有些不好意思,沈驍每天被“棍子”硌醒,發脾氣說郎臨欺負自己,到了晚上卻依舊準時鑽到郎臨懷裡,東摸西蹭的招惹郎臨,看他滿臉通紅的模樣哈哈大笑。
但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沈驍的青春期也到了,而郎臨早在他的長期折磨下,練就了一張厚臉皮,受欺負的人就調轉了過來,沈驍紅著一張臉,含淚求饒的模樣幾乎讓郎臨看呆了去。
不過身為哥哥,郎臨到底沒有忍心太欺負他,沈驍發現他的心慈手軟,便又故技重施,在他懷裡作天作地,享受他無底線的縱容。
不過這樣的行為基本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鬨了幾次之後,沈驍就不敢再玩了。
男孩兒之間單純的情誼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變了質,兩個人的擁抱越來越親密,最後到了身邊沒有對方就睡不著的地步,才驚覺自己竟然喜歡上了對方。
那段時間,兩個人都覺得很尷尬,想裝作無事發生,晚上睡覺卻離不開對方,隻能下意識保持距離,卻怎麼睡怎麼不舒服,半夜裡醒過來,總會發現雙方又變得親密無間,最終隻能接受這個現實,默契地瞞著家長開始另一段關係。
可惜心智未成熟時的愛戀總是無疾而終,回顧當年的點點滴滴,會發現這段關係存在致命的缺陷,最終隻能通向分手的結局。
沈驍祖父的去世、郎臨錯過的電話,都不過是戳中了這個缺陷,才使得沈驍決定分開各自冷靜。
夜深了,沈驍摸了摸郎臨的腦袋,說:“郎臨。”
“嗯。”
沈驍頓了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