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其實遠遠超出了元歸雲對江西糖的認知。
在他眼中,江西糖是個“完美弱者”,理應被強者支配。
弱者一無所有,強者應有儘有。
聽起來很殘酷,但好像公認的理念就是如此。
叢林法則,弱肉強食,類似於一種金字塔理論。金字塔頂端的獵食者以一種碾壓式的方式,死死的壓在、在它之下的所有物種,下端皆是弱勢物種,它們永遠也無法逆上,金字塔就是壓在它們身體、甚至靈魂上的一座大山,每一次僥幸的逃脫,都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然而更可悲的是,若是出現奇跡,下端的弱勢物種想反抗,想要“逆襲”,得到的結果一般是重塑法則,推翻一座金字塔的同時,又建立一座以我為尊的新金字塔。
頂級獵食者淪為了下端弱者,於是宿命般,同樣被驚奪一切,頭上從無到有,壓上了一座金子塔。
誰對誰錯?沒有對錯,弱就是原罪,弱者就是會處於被驚奪、職責、審判、亦或者是可笑憐憫的處境。
如果一個弱者弱到了極點,甚至連呼吸空氣,都會變成一種奢侈,人們甚至會想剝奪他活著的權利,不會為他的死去感覺悲傷……而是覺得,並不意外,似乎是應該的。
強者光環太強大,人人捧之;弱者光環也太強大,人人拒之,厭之。
元歸雲是前者,江西糖大概率屬於後者,唯一幸運的是,他是處於不被認可“漂亮金字塔”的頂端,有尚可一試的生機,容易被愛的寬鬆前提。
隻不過,元歸雲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強者,他生來強大又不強大,曾經處於自己所在世界金字塔的底端。然後他的逆襲方式,正如上麵所說的宿命論,不是毀了金字塔,而是重塑法則,建立以他為王的新金字塔。
曾經他上麵壓著一座金字塔,現在他自己又重塑一座金字塔,像元歸雲這種反抗後逆襲的強者,反而會在不知不覺,成為叢林法則、金字塔理論最忠心的擁護者。
所以,當新的金字塔到來時,元歸雲反而是比考生還適應更快的那個人。
江西糖因此被他保護、優待、引導……但隻不過看著兩個人暫時處於同一層,才能和諧共處,元歸雲並未去探尋弱者光環下,藏著的那些東西。
這也是他為何會感到震驚的原因——江西糖並不是一無所有,他身上也會存在吸引人的東西,無關強弱。
弱者的存在不是原罪,基礎生命就是一種奇跡,無關實力、外貌、心性……等人類所附加的一切東西。
怎麼保護屬於自己所擁有的奇跡,又怎麼認同自己的存在,是一個需要探尋的過程。
江西糖究竟會走元歸雲的老路,還是走出屬於他自己的路,他現在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至於未來的方向會是如何,無人知曉,有的隻有已知的評判。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並不意外,江西糖的第一步,惹來了方月夜的笑聲。
在末世生存的規則下,方月夜理所當然會覺得江西糖說的話過於天真,天真的有些可愛過頭,是一種太過乾淨,也容易被摧毀的純白。
“糖醬啊~這裡可是末世哦,生命比紙一樣薄,也是最不值錢的東西,你居然有這樣的想法,真是太卡哇伊了!”
江西糖不由地抿了抿唇,他當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天真,但元歸雲會遵循他的想法對吧?
Daddy肯定能理解他不想觸碰,殺掉一個生命吧?
畢竟他跟他,都是由似人非人,到現在的活人。
江西糖其實感覺到活著很難,真正做人也很難。
短短幾天時間,他的思緒竟然開始活躍,他開始想,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去想,掙脫了作者筆下的思考,是一種新的思考,還是屬於他自己的東西了嗎?
能不能,應不應該,可不可以去思考——這些都讓江西糖糾結,恐慌,難以選擇,也難以做決定。
他不聰明的腦袋,即使思考了也是被命名笨蛋的思緒,最後告訴自己,這應該都是奇跡的代價。
江西糖第一次做人,覺得做人是苦澀的。
他漂亮的藍眸望著元歸雲,透露出隱隱約約的期待。
方月夜挑了下純白的眉毛,也笑眯眯地望向元歸雲的眼眸,隻不過自己黑色的眼眸,透不進光,情緒深沉。
他曾經狂熱愛好理想國度的二次元,但當現實摧毀他曾經的理念,他就不再天真了,而是換了另一種方式,去完成自己的理想。
他轉化了說話的方式,尋找劣質的染發膏,將心中一直渴望的白發轉換成了現實,成為了歡愉的混沌惡體。
既然不能成為光下的英雄人物,那就成為光下的陰影。
殘酷的世界娛樂眾生,方月夜也以娛樂的方式,還給這個世界。
他站在混沌的中立線,將惡散在陽光下,呐呐呐的笑不停的時候,內心深處,其實是想要光變得更亮,更想尋找一束真正能散發著太陽光線般耀眼的光。
——可江西糖,唔,他太過天真,雖然方月夜的確挺喜歡他,但他不是他要尋找的英雄。
方月夜覺得元歸雲是這個腐爛世界出現的新光,他或許一定會站在江西糖那邊,擁護他的立場,但他的眼睛,一定會選擇自己。
元歸雲保持垂眸看江西糖的姿勢很久了,隻不過他現在成了現場的焦點,沉默的姿態,灰眸裡的暗湧才凸顯出來。
江西糖明明待在元歸雲腿上,被爹地的安全感完全包裹,可他跟元歸雲的灰眸對視久了,不自覺地往裡看時,不知為何突然有一瞬間覺得陌生,無機質的冰冷的審視,不由地身體發顫了一下。
“……Daddy?”
江西糖微微偏頭,遲疑的叫了一聲。
江西糖剛開始覺得元歸雲也許是在發呆,但隨著沉默的時間變長,他開始有些不安,心想,難道爹地並不認同他……是跟方月夜有著一樣的看法?
江西糖眼裡的光漸漸熄滅,慢慢垂下眼睫,多少有些失望。
差點忘記了,元歸雲跟自己,是完全不一樣的主角。
之前,在書中,無限流遊戲副本世界,自己懼怕死亡,害怕鮮血,是嬌氣膽小的表現。
現在,在這考場,自己雖然仍然懼怕死亡,或許也是吧……根本沒有區彆。
江西糖開始覺得坐立難安,他甚至開始回想剛才說那句話的內容與語氣,好像越回想,尷尬、窒息的感覺越強烈,讓他有點呼吸不過來。
為什麼要在方月夜麵前那麼大聲地喊爹地?方月夜會怎麼想他?
為什麼要說出剛才那一句話,什麼珍貴,奇跡……是不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聽的人會不會很想笑啊?
方月夜笑的那麼大聲,元歸雲其實也想笑他嗎?
自己應該當時不回答才對。
江西糖想的越多,頭垂的越低,他緊緊地抿著唇,纖細的手指無助卻又倔強的交纏在了一起。又過了幾秒,甚至,他忍不住開始扣起粉嫩圓潤的指甲蓋。
時間流逝的很慢,也許,根本沒在流逝也說不準。
“公主。”
江西糖扣指甲蓋的動作微頓,卻沒有抬頭。
萬一是幻聽呢?他想。
直到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以一種慢動作的場景,強行入了江西糖的眸,強硬、冰冷、卻又沒有力度,輕輕地握住了他備受折磨的指尖。
元歸雲又低聲叫了一聲:“公主。”
江西糖視線落在元歸雲的大手上,隻是簡單的觸碰依舊能給予他莫大的安全感,可是,他還是沒有勇氣抬頭,再跟元歸雲的灰眸對視上一眼。
他莫名不敢看,也莫名地不想再看。
元歸雲沒有逼迫江西糖一定要抬起頭。
他語氣緩緩地說了一句:“公主不想,那便換個方式,反正,罪魁禍首已經在這裡了,是吧,方月夜?”
方月夜眼眸微沉,隻是語氣聽著跟之前一樣歡快,根本沒有區彆:“誒?怎麼跟我有關係啦?”
“你是代理大群主,第三基地混沌群體的領頭,除了你,還有誰有這個權利跟膽子,拿你、烈火小隊隊長宋城、還有第一基地長次子季無風為賭注?除了這點,你當時說這件事情的語氣帶著很強烈的惡趣味跟愉悅,眼睛裡的笑很真實,右手的小拇指甚至暗自得意的翹起。”
“此外,你談起季無風時候,看樂子的情緒不僅是真實情感的流露,還過分放大了。恐怕你在得知消息的時候,為了推波助瀾的嘲笑季無風,就選擇季無風嚴重吃癟的當晚,開了賭局,壓了宋城勝。但是,當你知道何必跟公主求婚後,你的想法發生了轉變,你把何必加上的同時,自己也加入了賭局,改成了壓自己勝。”
“上午,你沒有第一時間來見我們,說明季無風在你心中,其實並沒有值得你親自、立即出馬的地步。等到何必求婚後,你就立即迫不及待地跑過來,拿出了滿分的熱情,要跟公主做朋友。”
“你是因為何必,才過來找我們。你壓勝,不是為了公主,是為了贏過何必……你找群主侮辱何必,要買他的新婚之夜,你把他當做特彆重要的敵人。”
方月夜一直笑眯眯的眼睛,漸漸沒了弧度。
他突然沉默了:“……”
元歸雲說的話很多,但他說的很慢,說話的時候,灰眸根本沒有方月夜,而是一直看著公主頭頂上可愛的小漩渦。
“現在,你沒有出言誇張地笑,反駁,也沒有給出其他反應,你隻是沉默下來,這是一種很不正常的反應,跟你剛才表現出來的樣子,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元歸雲語氣淡淡地說:“這說明,我以上所說,至少百分之九十為真實情況。至於是你開賭局的可能性,可以確認為百分之百。”
“公主,拿你開賭局的人就在這裡,我說讓賭局的人賭一賭自己的命,是專門說給方月夜的聽的,你有什麼想法,嗯?”
元歸雲說到這裡,江西糖已經抬起了頭。
他有些微微震驚地微張唇,腦袋也有些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