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璐心在這個世界上,最恨的人就是她的母親。
她曾經心疼她的母親,所以她被那個深淵一樣的家緊緊的纏住。她總是想,她如果一走了之,這個家隻剩下她母親一個女人,她的母親該怎麼辦?
儘管她的母親對她不好,她也愛著她的母親。
但是這份愛,後來被她的母親親手摧毀了。原來不僅僅是她的父親要把她賣給所謂的婆家換取彩禮錢,她心疼的母親在其中也擔任著推波助瀾的角色。
她永遠記著年幼時從母親眼中得到的幾次溫暖,覺得母親一定也是愛著自己的,卻忽略了隨著她的年齡越來越大,母親看著她的年輕活力與對外界的渴望,逐漸變冷的眸。
她的母親,她的媽媽,早就不愛她,甚至嫉妒她,更是自私地想讓她也走她走的老路,不在乎她以後的生活會不會過的很慘,隻在乎她以後的日子不會比自己幸福就行了。
什麼叫做她的命?這不是她的命,這是她殘忍的母親,為她定下的命!
文璐心失去了對母親的愛,卻擁有了遠離“家”的勇氣。
最終她跑了,一路向西,跑到西的儘頭。
十八歲的她,要用實際行動,告訴她的母親,她不認命。
她是活人,擁有自己的思想,就算母親生養了她,也不能獨斷專行的安排她的命,左右她的人生。
回想過往,文璐心覺得閨蜜慧慧說的話,比剛才打她的那一巴掌,還要用力。
她覺得自己的臉腫了,心也腫了,難堪的要命,連眼淚都不好意思流出來。
——她怎麼可能活成了她媽呢?
怎麼可能?
文璐心從嗓子眼裡擠出了一句話:“他……怎麼會是十八歲的我呢?”
姚慧眼中含淚,語氣卻堅定的反問她:“怎麼不是?怎麼不是?怎麼不是?!!就是!”
“如果你寫的沒有被文字獄選中,主角仍是沒有自己思想與靈魂的紙片人,你想怎麼寫他,都行,都沒問題。因為你是作者,他是你筆下的人物,是你的所有物。”
“可是現在他活過來了,他是個有思想的人了。”
“難道你不覺得,就跟你.媽十月懷胎生了你一樣,你也同樣十月懷胎生了他?你.媽為你定了命,你也為他定了命。你.媽為你定的命,算數嗎?不算,心心,你逃離了你.媽,你選擇用自己的雙腳走出屬於你自己的命。那他呢?那江西糖呢?我說他就是十八歲的你,有問題嗎?我說你想變成你.媽一樣的人,有問題嗎?”
有問題嗎?
文璐心張唇想反駁,卻根本說不出反駁的點。
她媽媽對她說的話,逐漸與她對江西糖說的話,一一重合。
她媽對她說,我十月懷胎生了你,你是我女兒,沒有我哪來的你,我是你.媽!她對江西糖說,是我用文字創造了你,我是作者,你是我筆下的人物,沒有我你根本不會存在!
她媽對她說,因為我過的不幸,所以我見不得你從我的身體裡出去,卻比我過的幸福。她對江西糖說,憑什麼我生活在爛泥了,你卻從我寫的裡活了過來,像明珠一樣璀璨,就算原攻死了,換了一個新攻也對你那麼寵,擁有很多很多愛,我卻隻能作為地上的汙泥,遠遠地看著,拚命渴望被愛卻連觸碰的機會都沒有?
……
她真的漸漸活成了她最恨母親的模樣嗎?
文璐心問自己,最後她沒說話,隻是眼睛發紅,突然抬起手想打自己一巴掌,結果被姚慧眼疾手快的攔住了。
兩個人沉默著,文璐心抬眸看著姚慧,眉眼裡的戾氣都消失不見了。
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對姚慧說:“慧慧……好惡
心,我好惡心啊,我居然真的活成了我最恨的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呢?”
文璐心承認了這件事,這比殺了她,用最殘忍的方式折磨她,還讓她感覺崩潰。
她為自己的存在感到反胃作嘔。
姚慧看到文璐心死如死灰的模樣,發出崩潰的哭聲,將她抱在懷裡。
“不是的,不是的,我知道你隻是一時走錯了路,心心,誰沒有走錯路的時候?”
姚慧的淚水打濕了文璐心的病服,滾燙的熱淚溫暖了文璐心原本已經冰涼的心:“你還記得當年我因為發現爸爸媽媽同時背著我養情.人的事情,我受不了把家裡鬨得天翻地覆,最後跑了出了出去。我好餓,也好冷,無助的在街口蹲了很久,那麼多形形色.色的人,從我麵前經過,沒有人願意朝我伸出手。隻有你,在我哭腫眼睛,感覺要被街道上的寒風凍的完全僵硬的時候,朝我遞了一張傳單,等我抬頭,對我露出一抹僵硬但是卻安撫的笑。”
“後來你看出來我的窘況,又伸出手,帶著我回了你的出租屋。那晚的風很冷,我一直沉默著,你一直在試圖笨拙的安慰我,等到了出租屋,你又是打掃衛生,換了新的床單,還把最後一個雞蛋,打在了麵條裡,盛到了我的碗裡。我當時真的不懂你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那麼好,結果你說了你的遭遇,對我說,當初十八歲的你,逆著人群奔跑,街道很熱鬨,你卻孤獨一人無家可歸。天空有人在放煙花,你抬頭看了很久,覺得那是你此生看到最美也最清冷的煙花。”
“我永遠忘記不掉,你還說,你是經曆過無家可歸的姐姐,所以才不想讓我這個小妹妹,流落街頭。心心,你當時不僅僅是收留了無家可歸的我,你還讓我真正成長了,有了麵對現實的勇氣。所以第二天,我就帶著你給的48塊5毛,一路走回了家。我告訴我自己,我的公主夢該醒了,我的爸爸媽媽不是童話故事裡的國王與皇後,我也不是會永遠幸福一生的公主殿下,我隻是運氣好投胎生在有錢人家的一個普通人而已。”
姚慧說著,從包裡掏出了被裝在冊子裡的錢,攤開給文璐心看。
文璐心看到姚慧居然還留著這錢,不由地睜大了雙眼。
“……你當時沒有花這錢嗎?”
姚慧搖頭:“沒有,我想留著,我覺得這是很珍貴的寶貝,並不是單純的金錢了。心心,你看,你記著這錢,我也記著這錢,我們都記得。過去四五年了,當年的錢沒有褪色,你我也沒有變,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現在的你,仍然是當年的姐姐。你沒變,你隻是被太多負麵與糟糕的情緒衝走了理智,一時衝動,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哪有人會永遠心存善意,沒有一點負麵情緒?你的母親沒有給你做一個好榜樣,所以當你也遇見‘母子’關係後,才會下意識重蹈覆轍,學習她,犯了同樣的錯誤。心心,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會故意的,你還是你,你跟你的母親不一樣,十八歲的她,選擇了認命,十八歲的你,卻選擇了不認命,這就是本質的區彆。”
姚慧擦了擦臉上的淚珠,把專門用來收藏錢的冊子,放在文璐心的腰部位置,輕聲說:“當年你把這錢給我,現在,我把這錢借給你保管幾天,姐姐。”
文璐心垂眸看著冊子裡保存完好的錢的時候,並沒有崩潰。
直到她問姚慧,她為什麼會把這錢帶過來的時候,姚慧的回答,才讓文璐心把臉埋在胸口的被子,嚎啕大哭起來,哭的像個孩子。
因為就像文璐心了解姚慧一樣,姚慧也是。
姚慧很有錢,文璐心跟她做了好幾年的閨中密友,卻分毫不沾她的錢,根本沒有借姚慧手中的人脈關係,去過更好的生活。
她們之間一直是最純粹的友誼。兩個人花費了同樣的精力,彼此都在
小心翼翼地經營著這份在其他人看來脆弱至極的友誼。
姚慧說:“雖然你說了你不做噩夢,我還是不放心,特意找了專業的心理醫生,谘詢了有關文字獄的事情,並且偷學了一點師。我原本想慢慢地跟你說,結果自己也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姚慧用去偷心理醫生的師嗎?
她是知道,如果她說是花錢請了心理醫生聊關於噩夢的問題,自己會無法接受,所以才會代替自己去見心理醫生,然後把這件事弄清楚,再一點一點的跟自己說。
文璐心明白,所以才會情緒崩潰,哭的不能自己。
這麼多天,自己究竟都乾了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文璐心哽咽著說了好多遍對不起,她自己都不知道這一聲聲對不起,究竟是對誰而說。
等文璐心終於穩定了情緒,她還得到了姚慧的男朋友的一句對不起。
因為嫉妒跟吃醋,姚慧的男朋友才會在她們打電話的時候故意說了一句,結果落得了這些天一直睡沙發的下場不說,他也沒想到會導致那麼嚴重的後果。
看著西裝革履,英俊文雅的男人低頭跟自己道歉,文璐心知道他是因為愛姚慧,才會如此。
“我也……有錯,我們都讓慧慧傷心了,對不起慧慧。”文璐心並沒有說原諒不原諒姚慧男朋友的話,她傳遞了這聲對不起,一字一句地對姚慧說。
姚慧哼了一聲,眨了下紅通通的眼睛:“先說好,下次可不準這樣嚇我了,這是最後,也是唯一的一次!”
姚慧的男朋友在一旁沉默地看著,等出了病房,他才低下頭,喊了一聲寶寶。
“我真的錯了,你這個最好的閨蜜,並不是我想象的那種人。”
他知道文璐心為何會住進醫院後,就知道自己誤會了。她並不是因為一些莫須有的噩夢來回折騰姚慧,她是都快被逼瘋了,卻仍然隻是克製地給姚慧打了幾個電話,並沒有做彆的。
她甚至並沒有指責他,反而還是先考慮姚慧的心情。
“你說的對,她是一個值得深交的朋友,隻不過就是一時間無法看開文字獄的這件事情。”
姚慧在得知文璐心的情況,趕往醫院,等待搶救消息的時候,哭著把男朋友臭罵了一頓。
她說了一句話,讓男朋友記憶深刻——你隻看到心心執著於,整個人變的瘋癲,情緒超級不穩定的現在,你不知道心心這幾年是怎麼溫柔對待我的,那時候,她一直都是包容的姐姐,我才是情緒不穩定的那個人!她隻是遇見人生的坎了,我們的位置才會反過來!如果心心出了事,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這個世界上,不是隻有愛情可以一生一世,友情同樣也是!
姚慧看了男朋友一眼,雖然依舊沒有什麼好臉色,但是緩和了一些,沒有前幾天那麼差了。
病房裡,文璐心盯著閨蜜特意留給她的錢,不知道看了多久,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一鼓作氣打開了文字獄裡,江西糖第一次月考的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