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小秀。”張馥垂下眼睫, “我們還不能回去。”
蕭秀很吃驚:“為, 為什麼?”
“現在是一個時機, 剛來的時候, 我其實沒有料到他們內部的矛盾已經如此之深。如今, 太後和皇帝彼此都已到了忍無可忍的邊緣,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
張馥(fù)抬起頭,他明亮的雙眸中透著一股自信:“隻要我在其中再推上一把, 這個在軍事上強大的民族,極有可能自己從內部分崩離析。”
“如今我們大晉占有鄭州。同犬戎門戶相抵。若是犬戎內亂,那將是我們大晉的天賜良機。我們的主公將有可能就此躋身為真正有實力逐鹿中原的霸主。”
他目光灼灼:“你說我, 怎麼舍得在這個時候離開?”
蕭秀心中有些激動,又有些慌:“可是, 沒藏太後是個精明的女子, 她很有可能會對先生起了疑心, 先生的處境實在是太危險了。”
張馥抬起頭, 越過軒窗, 他的目光遙遙看向汴州方向。
“我自小, 便是一個十分自負的人, 因少年時略有些薄才, 得夫子和同窗錯愛, 時常把‘天才’、‘神童’之名冠於我身。我麵上謙遜, 實則越發自得自傲, 心中逐漸起了輕視他人之心。隻覺眾生皆愚鈍, 唯我獨慧而已。平日裡,最喜將他人之心玩弄於股掌之上,以此為樂。”
張馥想起往事,微微搖頭:“初隨主公在汴州之時。我竟自傲到連主公都不放在心上。那時我總覺得主公是一個輕易就能看透之人。那時的主公在我心中,有些軟弱又過度慈悲,我甚至覺得他根本不是適合的主君人選。”
蕭秀同樣想起了當時的情形,一時覺得宛如隔世。
“對啊。我當時也心中充滿疑慮。”蕭秀笑著接口,“主公她,不僅同情那些奴隸和平民。甚至還天天親自跑去城門口施粥。去那汙臟的難民營督建窩棚,去泥濘的汴水河邊查看水利。路上看到什麼歪七扭八的可憐奴隸,統統買回身邊來。搞得現在宮中的侍女老的老,小的小,都沒有 幾個像樣。”
“但正因為他有這份赤城為民的心,才能有如今這麼多人心甘情願的俯首稱臣。”張馥正色道,“他讓我第一次見識到了一位真正的明君該有的風範。他也是我張馥第一個真心實意效忠之人。”
他站起身來:“主公珍惜每一位士卒的生命。他曾經告誡過我不能對生命失去敬畏之心。此次若能以我一己之身,換我大晉數十萬軍士少流鮮血,我張馥又有何畏之?”
他整了整衣袖,抬起腳向門外走去。
西戎的皇太後,坐在她的宮殿之內。
她拽著手中的一封信件,緊緊抿住了嘴。
嘴角繃出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使得她的麵容顯得更加蒼老。
這封信是嵬名山逃離鄭州之後派人送來的,信中闡述了自己的無奈和悲憤之心。在信的末尾他提及了自己的行動被敵方提前洞悉,猜疑可能是鎬京這邊走漏了消息的緣故。
沒藏太後按了按額頭:“老了,看來我是真的老了。”
她的侄兒沒藏裴真立於殿內。
此刻他看著姑母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嵬名山真的連鎬京都不敢回?一路跑回草原去了?若是惹得姑母如此煩心,侄兒派人去把他請回來便是。”
“你覺得他還會回來嗎?”沒藏太後搖搖頭,歎息一聲,“晚啦。除非我親自前去相請,否則他是不可能主動回到鎬京的。”
沒藏裴真饒饒頭:“說來此戰也敗得太蹊蹺了些。老嵬的領軍能力我還是知道的,他半夜率精銳部隊突圍,怎麼就會讓那晉人給截住了?那些晉狗仿佛得到消息了一般,在同一時間發起了攻城。搞得留在城內的元奇兄弟措手不及,丟了城池。彆不是他們那有了內鬼,泄漏了軍機?”
“哼,內鬼隻怕是我們身邊的人。”她眼中透出厲色,“你去,把張馥給我傳來。”
沒藏裴真正欲離去,卻看見他的小姑姑,也就是沒藏太後的嫡親妹妹,沒藏紅花,慌慌張張的跑了進來。
沒藏紅花進得殿來,一下就撲倒在太後的膝前。
“姐姐,姐姐。”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臉,“我真是誤信了小人,我們都被那個張馥給騙了啊!”
她伸臂指著殿外:“那個張馥,那個張馥,竟然是梁皇後的人。他今日大搖大擺的從我府邸上出去,卻坐上了梁驥那個老匹夫的馬車,竟然公然搬進梁府去了。”
“哼!”沒藏太後一振衣袖,摔了妹妹一個耳光,“都是你給推薦的好人!”
沒藏紅花捂住臉,嗚嗚的哭了幾聲,卻是不敢分辨。
沒藏裴真大怒:“難怪我們這幾日諸事不順,原來竟是這個小子在使絆子!漢人多狡詐,我當初就說不可輕信漢人,偏偏兩位姑母都不信侄兒的話,”
梁皇後的宮殿之內,正歡天喜地的舉行著一場慶功宴。
梁皇後端坐在位上,喜氣洋洋的舉起酒杯:“此番多得張先生神機妙算,才讓太後吃了這個大虧。我敬先生一杯。”
“回頭我命人在鎬京之內好好的宣揚宣揚太後自毀長城,逼走嵬將軍的‘豐功偉績’。看她以後在那些軍中將帥麵前還怎麼抬得起頭來,哈哈。”
張馥笑吟吟的舉杯:“能為皇後娘娘效忠,也就是為陛下效忠,此方為我等為臣應有之道。”
梁皇後喜慶洋洋道:“像是張卿這般明事理的臣子真是難得,陛下素知你的忠義之心,先前因礙著太後的情麵,不好見你。現在既然說開了,過個幾日,我就將先生引薦至陛下禦前。”
鄭州失守的消息,很快傳遍了鎬京內外。
奇怪的是,像太後密旨令嵬將軍出城迎敵,導致嵬將軍不得不“含冤受屈”遠遁大漠的這種機密消息,竟然傳遍了大街小巷。成為人人津津熱道的談資。
有人說太後這是為了進一步掌握軍權,架空皇帝陛下。
為此太後娘娘甚至不惜貶斥了為西戎立下赫赫戰功的嵬將軍,把自己家族的沒藏元奇安排到了鄭州,這才吃了這麼大的一個敗仗。
也有說先前沒藏裴真在汴州吃了一次大敗,此次沒藏元奇再次一夜之間丟了城池,可見沒藏家族毫 領軍的人才。太後年邁,老眼昏花,早該還政於陛下雲雲。
加上嵬名山在西戎軍中素有威望。
此事一出,西戎的多位將軍,在這種風聲的導向之下,未免或多或少的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