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 是給太皇太後請安的日子。
天氣已然轉熱,陽光將簾子上的金線曬得滾燙。
放在平日,張羨齡定然會穿素紗長衫, 鬆鬆綰個鬢兒, 可今日不行,在老人家麵前須規規矩矩的。最後還是換上正統的淺葡萄紫皇後常服, 頭發梳成緊緊的狄髻。
還沒出門,張羨齡已經微微有些出汗了。
周姑姑忙叫小宮女們開箱籠,拿扇子, 又取了一個剔紅小妝奩,預備著茉莉花粉、口脂,等會兒好為娘娘補妝。
“沒事,反正是坐涼轎過去,也不用走動, 出不了什麼汗。”張羨齡拈起一把白玉柄的團扇, 緩緩扇著風往外走。
還沒跨過門檻,她又回頭問:“對了,麻將牌可帶上了。”
“帶了,帶了三副麻將牌。”梅香應了一聲。
禦用監一共送過來四副麻將牌,張羨齡給自己留了一副, 其他的都預備著送出去。
冬坐暖轎、夏乘涼轎, 區彆在於暖轎四周皆有帷幕, 而涼轎則無, 隻有頂上有一柄內侍撐著的淺黃繡鳳錦緞大傘。
張羨齡坐上涼轎, 轎子一動, 帶來徐徐的微風。
她並不是最早來到坤寧宮的, 幾位英廟太妃和憲廟太妃已經到了, 一人捧著一盞茶,偶爾說兩句天氣。
才坐下沒多久,邵貴太妃就來了,手裡牽著德清公主,身後跟著興王、岐王和雍王。
這幾個孩子一來,清寧宮頓時就熱鬨起來。
過了一會兒,王太後也來了。吳老娘娘卻沒來,一來身份尷尬,二來周太皇太後也不大喜歡她。成化初年廢後之時,因錢氏撐著吳氏,周太皇太後便自然而然的站到了對立麵。真要相見,反倒尷尬,不如不見。
眾人到齊了,太皇太後方從簾後緩緩出來,端坐著受了眾人的禮。
王太後依著慣例問:“如今天氣逐漸轉熱,母後這幾日睡得可好。”
“湊合吧。”
王太後又一一問候了飲食起居,並說:“如今立夏了,玉簟竹幾也可以拿出來用了。”
周太皇太後道:“哀家倒不很熱,你們也不要貪涼,還是捂一捂。”
王太後噎了一下,道:“母後教訓的是。”
見此情景,邵貴太妃笑著解圍:“還是他們小孩子怕熱,二哥兒昨個兒抱著竹夫人睡了一夜。”
所謂竹夫人,是用竹篾編成的一個圓形長筒,夜裡抱著竹筒睡,很涼快。
周太皇太後聽了,招手叫興王過來:“這時候就抱著竹夫人睡,三伏天如何過?每日睡前叫宮人們給你打打扇就好了。”
興王挨著她坐,笑道:“孫兒知道了。”
周太皇太後又看向張羨齡:“中宮也要注意,好生照顧長哥兒,他身子骨原有些弱,斷斷不能貪涼的。”
“孫媳謹記。”張羨齡忙回答道。
寒暄了一番,張羨齡將給後宮諸位老娘娘定年薪的事說了,又將章程拿給周太皇太後看。
周太皇太後隨手翻了翻,遞給身邊的宮人:“這字未免小了些,哀家如今不愛看小字,嫌看得眼睛累,你直接將章程念出來,讓大家也聽聽。”
給諸位娘娘侍長定年俸,算是一件加恩之舉,何況又礙不著周太皇太後什麼事,聽完了,她點點頭道:“聽著挺好,王氏以為呢?”
王太後附和道:“媳婦以為沒什麼不妥的。”
至於其他老娘娘,就更加不會有什麼意見,尤其是膝下未有兒女的老娘娘,更是喜笑顏開,一片其樂融融。
趁著人未散,張羨齡讓梅香將一箱麻將牌拿了出來。
其實她也有些忐忑,拿不準老娘娘們能不能接受麻將牌,畢竟,學習一種新牌的玩法,倒也有些麻煩。更況且太皇太後瞧著,更喜歡老舊一些的事物,也許不耐煩玩這個。
張羨齡向周太皇太後道:“如今白日晝長,我得了個新鮮玩意兒,叫麻將,四個人玩一局,打發時間倒挺好的,特意帶給皇祖母瞧一瞧。”
周太皇太後平日裡閒著無聊,聽說有打發時間的新鮮玩意兒,倒也不反感,很矜持地道:“那就拿出來看看吧。”
宮人們將裝麻將牌的紫檀雕花木箱打開,將竹骨麻將牌和骰子一一拿出。
周太皇太後叫拿一張麻將牌過來,她將其放在掌心,湊近了,端詳一番。一個小長方塊,上頭用紅黑二色畫了一個“九萬”。因是磨得很平整的竹骨所做成,握在手中還有點點涼爽,大小拿著也趁手。
她抬起頭,隻見宮人們將一塊鬆綠錦緞抖開,蓋在四方桌上。竹骨麻將傾倒出來,一一碼好,列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都是兩層。
擺好了,張羨齡在麻將桌一角坐下,與梅香、秋菊和周姑姑一起演示玩法,開牌、抓牌、行牌。一邊玩,一邊說明規則。
什麼出牌、吃牌、碰牌、明杠、暗杠、清一色、同花順……周太皇太後聽得頭疼,連連擺手道:“太麻煩了,你們小輩有精力,到外間玩去吧,我同王氏說會兒話。”
太皇太後既然發了話,眾人便換了主場,挪到外間去玩。
“有哪位老娘娘感興趣的?試著玩一玩罷?”張羨齡笑道。
一眾老娘娘多多少少有些興趣,但不好意思出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說話。
“我來吧。”邵貴太妃笑著上前一步。
周姑姑立刻給她讓出位置,四人又打了一圈。這一回,老娘娘們都差不多看明白規則了,便躍躍欲試上前來,竟然湊齊了三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