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終人散,張羨齡與朱祐樘並肩走出清寧宮。
她裝作無事的笑一笑,問:“回去嗎?”
朱祐樘握了握她的手:“你先回坤寧宮休息,我還有些事,要去乾清宮處理下。”
他放開她的手,轉身往乾清宮的方向去。
笑笑忽然喊了他一聲。
朱祐樘回眸,瞧見笑笑站在月光裡,占儘月色皎潔。
“我等你回來才睡。”
朱祐樘點了點頭,拂袖轉身。
雖是夜裡,但滿宮的燈火照亮了半個紫禁城,格外熱鬨。聖駕抵達乾清宮,一陣陣鞭炮聲又急促的響起來,飄散著淡淡的硝煙味。
朱祐樘坐定,臉繃得緊緊的,吩咐道:“傳阿醜過來。”
方才那一出傳奇,他原來還不覺得有什麼,戲往後頭唱,眾人笑聲越發響亮,他心底的憤怒也如同夜空中的圓月一般,越爬越高。
不多時,阿醜來了,他並不是獨自一人進殿的,身旁還跟著覃吉。
朱祐樘坐在圈椅上,一雙手緊緊握住扶手處的龍首,指節微微有些發白。他看一看阿醜,又掃一眼覃吉,心裡已然有數。
這一出戲,是司禮監授意阿醜演得。
“覃吉,你有什麼話要向朕說。”
覃吉隻覺得脊背都竄過一抹冷意,萬歲爺大多時候都是稱呼他為“伴伴”的,這時卻罕見的叫了他全名,可見萬歲爺有多憤怒。
他當即俯首,跪在地上道:“臣鬥膽,聽說紀旺與紀貴原來姓李,進京之前,內侍蔡用給他們改的姓氏。”
覃吉將自己私下所探明的疑點一一說出來,又道:“臣亦聽說,宮外有一人,名李福,也四處嚷嚷說他是皇親。”
“孝穆皇後姓紀。”朱祐樘冷冷道。
覃吉硬著頭皮道:“據說,在廣西土話裡,紀、李同音。”
月光透過綺戶,在冷清清的金磚上投下影子,白晃晃的一片,乾清宮內外,沒有半點聲響,極為安靜。
半晌,朱祐樘短促的笑了一聲,笑聲帶著點淒然的意味。
“也就是說——花了這麼長時間,費了這麼多功夫,你們連孝穆皇後是姓紀還是姓李都沒查清楚?”
“微臣惶恐。”
又是長久的沉默,終於,朱祐樘開口說話了,聲音平平靜靜:“今日是元夕,好好睡一晚,明日一早,傳蔡用、紀旺、紀貴和那什麼李福到乾清宮來。下去歇著罷。”
這幾句話似乎耗儘了他所有的力氣,他在乾清宮呆呆坐了許久,一動不動。
殿中侍奉的李廣膽戰心驚,大氣不敢出,一直快到宮門落鑰時分,才上前小心翼翼的問:“萬歲爺今日可是歇在乾清宮?”
朱祐樘如夢初醒,看了一眼天色,的確很晚了,他原打算在乾清宮歇息,可轉念一想,笑笑還在坤寧宮等他。
他略微洗漱一番,快步回到了坤寧宮。
坤寧宮裡,張羨齡一邊做小橘燈,一邊等朱祐樘回家。
把橘子瓤掏空,其中放上一小節白燭,點燃,就多了一點熹微的光。她做到第五盞小橘燈時,朱祐樘終於回來了。
因時間實在是太晚了,兩人梳洗了一下,便就寢了。
燈燭全熄,張羨齡卻留下了幾盞小橘燈,小橘燈裡的蠟燭很短,過一會兒,就自然而然熄滅了。
寢殿中再沒了半點光亮,張羨齡合上眼,打算睡去,忽然聽見枕邊人的說話聲,如慕如訴。
“紀旺和紀貴也許是假的。”
“我娘也許姓紀,也許姓李。”
“好好的一個人,來世間走了一遭,生了個孩子。她的孩子還是九五之尊,一國之君,卻這孩子竟然連她姓甚名誰,家住何處,有何親人,一概不知。這世間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事?”
朱祐樘深深吸了一口氣,將笑笑擁入懷中,像溺水的人在浩浩蕩蕩的江河裡,抓住了唯一一根浮木。
幸好,他如今還有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