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晨陽到底也沒能上到錢老師的奧數課。
他們籃球隊的集訓任務相當緊,即便教練沒要求，晚上也有不少人主動留下來加訓。
好像初中一畢業,無憂無慮的時光就戛然而止。上了高中，所有人都瞬間長大，知道要為未來的前途考慮了。
既然已經走上體育特長生這條路，那就得卯足勁兒加加油，為自己爭出條康莊大道來。
宋楠楠每次做不出來題目，上操場或者體育館溜達的時候，都能看到一群揮汗如雨的少年在做耐力跑或者是投籃。手上有球的時候，他們身上還綁著根彈力繩，好像這樣可以加強力量訓練。
這個夏天，大家都在用汗水與心血澆灌自己的青春之花。
師長們也在默默地關注著他們的成長。
郝教練沒有辜負宋楠楠的期望。夏令營對於錢老師的存在,采取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默許態度。
當然不可能鼓勵，但也沒有開口趕人。
於是錢老師從多項式、複數、數列、不等式,函數方程說到了三角、重心坐標係、解析幾何，大部分內容他隻是稍微拎了拎，就著重講了幾個點,又提醒大家加強代數題的訓練。
為什麼？
一則代數是國家隊的傳統優勢項目,自然也是國內競賽考察的重點。
二則代數的特點是對基本功要求強，通過科學有效的訓練,可以得到比較大幅度的提高。
聽上去就是很不拉風啦，一點兒也沒有一掌定乾坤的意思。
錢老師直接冷笑：“能在競賽場上活下來的才是拉風的，莫裝逼，裝逼被雷劈。”
宋楠楠嚇得差點兒從板凳上摔下來,這是2002年就有這個流行語，還是錢老師也穿越了？
好吧，是她混亂了。啊啊啊,不等式這個大坑真是要折磨死人。種類繁多套路複雜，猜取等猜的人想死。
可是不猜又不行。你不猜取等，還怎麼明確最基礎的方向？
偏偏錢老師是打擊派的高手，不熟的學生他還跟你客套客套。一旦被他劃到自己人的範疇裡，這位大神說話可真夠刻薄的。
宋楠楠被題目折磨的死去活來，他在旁邊輕飄飄地冒出一句：“這麼大的眼睛是擺設
嗎？現成的東西擺在你麵前你都看不到？”
真是的，所有的題目都擺在人麵前，看到了就代表會寫嗎？
“練，加強練習。你就是基礎太薄弱，基本功不到家。”
訓斥完宋楠楠之後，他又開始以點及麵，大範圍打擊，“你們已經就是這個智商水平了，再不把基本功打牢了，考什麼IMO啊？千萬不要叫你們踩狗屎運被選上，不然就是丟國家的人。”
立刻有學生愁眉苦臉：“老師，我們沒想這麼多，我們就想考數學聯賽。”
還IMO呢，CMO他們都沒想。
數聯是個寶啊，彆看錢老師張口就讓宋楠楠拿省一等獎。知道這個獎有多難拿，意義又有多重大嗎？全國也就1000個名額，這麼多省這麼多學生呢，拿到省一就可以保送的。
數聯的含金量公認高，甚至有些排名相當不錯的學校，直接敞開胸懷表示省一等獎可以任選專業，本碩博連讀還給好幾萬的獎學金。
聽著多誘人啊。他們沒想大餅，還不到為國爭光的思想境界，他們就想吃下這顆掛在嘴邊的胡蘿卜。
錢老師微微笑：“你們想拿省一嗎？”
所有人都點頭如搗蒜，還有保守派表示：“能拿到省二也不錯，起碼證明功夫沒白花。”
其實主要問題是如果到了高二都拿不到省二的話，那麼最好還是放棄數競這條路吧，趕緊折回頭去拿起書本，重新準備高考。不然到了高三還竹籃打水一場空，想再衝刺高考，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了。
錢老師臉上笑容不變：“那你們知不知道怎樣才能保證拿到省一？”
教室裡頭的娃兒們集體精神振奮。天啦，老師，你這是要傳授獨門秘籍了嗎？
還有學生警惕地看著前後門跟窗戶，琢磨著要不要關起門來做大事。
錢老師抬起手，示意自己君子坦蕩蕩，無可不對人言。
“方法隻有一個，而且相當簡單，你們在座的大部分人都能夠做到。做不到的話直接出去吧，彆浪費自己的時間，青春多寶貴呀。”
他開場白太長，搞得大家都急死了：“老師，快點說重點。”
“重點就是數競高手未必能夠做出所有的難題，這點基本上沒人能做到。但他一定能夠解出絕大部分人都會解的數
競題。隻要做到了這一點，在座的每一位都能夠拿到省一等獎。”
切，教室裡頭發出噓聲。
大家一點兒也不給錢老師麵子，還以為是什麼必勝法寶呢，原來不過老生常談。這些話夏令營的老師已經說過啦。
“經典才會不斷的重複呀。”錢老師一本正經，“你們都搞禁賽了，不至於連概率都不會算。你們自己算算概率，所有這些大概你能夠做出來的題目全都做出來的人占百分之幾？他們是不是能拿到省一等獎？”
教室裡頭的聲音窸窸窣窣，開始有學生喊：“老師你給我們提供點兒新鮮的唄，這個其他老師已經說過了。”
“好，我現在給你們上考試的硬貨，如何保證能夠做出你應該會做的題，並且拿到分。彆笑，跟你們說重點呢，看看你們的答卷，跟狗屎有什麼區彆？”
錢老師揮舞著一張他們剛剛經曆過的淘汰考試的試卷，言語中的嫌棄簡直要衝上天，“自我感覺良好的不行是不是？覺得自己的思路特彆清晰，是不是？我老實告訴你們，看到這種卷子，正常的老師第一反應就是這都什麼鬼。
密密麻麻一大堆，全是定義跟計算，根本就不知道你想乾嘛。將自己的證明脈絡簡單明了地描述出來有這麼難嗎？又沒讓你們寫作文。
你的證明分幾步？你要證明哪些結論就能證明出這道題？說清楚，簡單的幾個連詞，不要這麼吝嗇。
不然老師看你胡子連著眉毛，剛好還有筆誤。誰有心思管你想乾嘛？直接給你圈出錯誤一個叉。
你要是真的語言表達能力有問題，難以表述清楚自己的意圖。我又不是語文老師，現在也沒辦法給你搞突擊，教你們一個簡單的方法。你你你，你們幾個都給我好好聽。每次看到你們的卷子，我都心疼給你們閱卷的老師。究竟倒了幾輩子的血黴攤上給你們改卷子呀？”
被點到的幾個男生都羞愧地低下了頭，其中還包括向天。他也是錢老師的重點打擊對象。
“畫圖，對，文字不行圖來湊。尤其是組合題，就憑你們的語言功底想描述清楚，那真是比登天還難。算了，不要做自己不擅長的事，直接給我畫圖，用ABC標頂點，閱卷的老師一目
了然，也不用猜你的意圖了。
我說過了，競賽的本質還是選拔跟淘汰。老師與其說是伯樂，不如說是混這碗飯吃的人。你要給老師找麻煩的話，那就是給你自己挖坑填土。畢竟世上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彆太把自己當回事。”
錢老師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簡直不符合他平素簡潔明了的風格。
到了最後放下粉筆的時候，他朝眾人點點頭，露出個微笑：“明天好好考，祝你們都對得起自己付出的時間跟精力。希望今後還有機會再看到你們。”
“啊——”
教室裡頭發出了長長的歎息，高中生跟準高中生們念念不舍：“錢老師，你要走了嗎？”
錢老師莫名其妙：“明天就是閉營考試，難不成你們還要在這兒留一輩子？”
大家這才恍然驚覺，原來夏天過的這麼快，立秋已經轉瞬將至。考完這場試，大家還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再碰麵呢。
畢竟開學後的第一個禮拜天，他們就要走上數聯競賽的考場。而經過這一場考試，會有很多拿不到名次的同學選擇放棄再走這條路。
說不定這一回是他們坐在同一個考場裡頭進行的最後一次考試呢。
錢老師離開之前，特地過來叮囑了自己的三位入室弟子：“保持住考試的節奏，每天都按照聯賽的時間刷一套模擬題。這個手感很重要，千萬不要放鬆。”
三人趕緊點頭如小雞啄米，就連一向感覺有點兒遊離狀態外的宋楠楠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他們在走一條不知道通往什麼方向的孤獨之路啊。
晚上宋楠楠跟小夥伴打電話的時候，同林安提到了這件事。
林安也有些傷感：“走競賽路可真不容易，付出也未必有回報。可要是不付出吧，又總歸會有遺憾。”
“算了，不說這個了。”宋楠楠直接掐斷傷感的氣氛，“我們明天考完試就散夥走人，許晨陽他們明晚剛好也有最後一場比賽。你呢，你們閉營考試的時間定下來沒有？”
10月份就是信息競賽的初賽，林安沒比遲她幾天就加入了信息競賽的夏令營。
不過今年信息技術競賽待遇比較高大上，主辦方沒將他們丟在大學城，而是安排進了政府新蓋的科技園
，充分體現了新興學科受歡迎的本質。
“巧了，我們這邊晚一天。不過我們是上午考，考完了就可以走。要不我跟我爸說一聲，你們先住一晚上。他過去接了你們再接我一塊兒回家，你看成不？”
宋楠楠好笑：“乾嘛還非得湊一起呀？難不成還有活動安排？”
“那當然得有。”大概是夏令營進展順利，林安因為中考遺憾而帶來的惆悵情緒早已一掃而空，聽上去元氣滿滿，“你們就等著吧，絕對給你們安排了大驚喜。”
即便清楚對方看不到，宋楠楠還是點頭應答：“行，我們等著啊，我跟許晨陽說一聲。到底什麼事，又搞神秘？”
林安笑而不語，就叮囑她：“那你早點休息吧，不要搞到太晚。”
結果第二天上午考完閉營考試，宋楠楠就對林安的驚喜半點兒好奇心都沒有了。
沒彆的原因，因為她考卷沒做完啊。她第一次感覺到高中跟初中的巨大差彆，就是卷子實在好難啊。
印在紙上的都是什麼題目，就沒有一題讓大家輕鬆的。
出考場的時候，就連向天都眉頭緊鎖，他同樣沒做出那道立體幾何題，而且連思路都沒有，這讓他感覺有些挫敗。
賀明的心態要良好的多，大概是因為他頻繁接受打擊，已經練出了一顆滄桑的心臟。
“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拍了拍向天的肩膀，拿出了學長的氣派，“你沒聽說過考試就是腦筋急轉彎，主要考的是運氣嗎。”
他這胡說八道有一定的道理可言，奧數題很多時候都叫人無從下手，能不能做出來，靠的就是靈光一現。你想到了就想到了，想不到能活活憋死你。
向天就被憋得不輕，臉紅脖子粗的那種。不僅考完試吃中飯的時候，他心不在焉。就連下午的閉營儀式，他上台領獎狀照樣心神恍惚。
數競成績＝實力×狀態×運氣。
考試的時候運氣實在太重要了。題海浩瀚剛好跑到你會的題目，那就是中大獎，要是考的是你根本沒接觸過的部分，那就是兩眼一抹黑直接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