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的時候,宋楠楠上了一趟五雲寺，想點一盞長明燈。
穿著袈裟的和尚坐在佛堂門口的位置，手裡頭抓著毛筆做記錄,隻問她：“要給誰點燈呢？”
宋楠楠卻啞口無言了。
點給誰，是1983年死去的那個驚才絕豔的宋晴,還是點給2000年離開這個世界的宋楠楠？
她們還存在嗎？好像都存在又好像都不見了。
這種玄學問題，和尚居然還要問她，可見這和尚的功力不咋樣，這寺廟的玄學水平也就一般。
宋楠楠摸摸鼻子,精打細算地決定不花這個冤枉錢，最後她隻多燒了幾炷香。
許晨陽就好奇：“你怎麼還要點長明燈啊？對了,你媽那個研究生的事你調查清楚了嗎？你說你媽該不會真跟賀明他小叔私奔了吧？我老覺得他們有問題。我跟你說，我問過賀明,1983~1986年,他小叔的行蹤是個謎,他都搞不清楚。”
當然是個謎。
當年賀家小叔去的是德國,因為他學的是哲學。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直接出入法國。在發現宋晴並沒有同男友待在一塊兒，對方男友又指著是他拐走了宋晴之後,他就意識到不對勁，匆忙回國了。
此後好幾年的時間,他都在拚命尋找宋晴的蹤跡。為什麼要找這個女人呢？其實他和宋晴沒多少交情。
也許他跟對方說過似是而非的情話,不過這樣的情話,他跟很多人都說過。
上個世紀80年代是躁動張狂咆哮著各種解放的時代，而他就是時代的弄潮兒。
他沒在法國看到宋晴,也確定宋晴並沒有出國，就不敢肯定對方是不是將他半真半假的玩笑話當了真。
因為隔的時間太久，他甚至記不清楚自己究竟跟對方說了些什麼。如果宋晴真的是因為他的話留下來了,然後又發生了意外了呢？
他不敢想，就隻能像隻沒頭蒼蠅一樣到處尋找。茫茫人海中，想要找一位失蹤的年輕女性有多難？十幾年後，有部電影叫《失孤》，劉德華扮演的那位父親，就一直在尋找自己被拐的兒子。
結果到電影結束了，他還沒找到兒子。他這一生就隻剩下這件事了。
跟他一比起來，賀家小叔還挺幸運。起碼宋晴相當於被人主動送到了宋工麵前，小叔需要扮演的就是蓋世英雄的角色，腳踩七彩祥雲，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可惜雲朵身上天空需要力量，而自覺瀟灑肆意的公子哥除了錢以外，沒有這麼大的能量。
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賀家人得感謝宋晴的存在。因為需要家族的幫助，小叔不得不選擇對父母低頭，老老實實地放棄了他的搖滾夢想，完成了家族眼中的浪子回頭。
小叔也得感激自己的人生碰到了宋晴，讓他深刻的意識到他自以為的獨立放蕩不羈是深植於家庭背景之下的。
他可以不依靠家族的庇護，其實他的一言一行都靠著祖輩的蔭蔽。
這就很悲傷啦，原來還要吃背景的紅利。更悲傷的事，他居然吃的甘之如飴。
沒有這份背景，他也沒辦法彌補心中的遺憾。
然後呢，當然沒有然後。因為意外而連接到一起的人生，在意外解決之後，自然各自繼續自己的生活。
同情這個倒黴女人的遭遇，不意味著賀家要搭上一個寶貴的兒子呀。
況且同情在很多時候，本身就是一個居高臨下的詞。
宋晴當她的瘋子，活在自己的世界。
小叔做他的精英，成長為一代商業大佬。
大家的人生，挺好。
許晨陽還是按耐不住：“可要真這樣的話，那他是你爸的可能性最大啊。”
宋楠楠翻白眼：“你夠了啊，再把我們編排到一起，我劈了你。”
好吧，更嚴重的話她說不出口。誰讓人家的確救了宋晴呢。
“可我想來想去，你媽的事情還是跟他扯不開關係。就說檔案造假的事吧。”
宋楠楠滿臉耿直：“哦，中專以上學曆的職工都是乾部身份。當年我外公外婆給她弄□□，就是為了定級彆的時候好多發點兒錢。沒什麼特彆的，就是我媽運氣不太好，碰上了渣男。沒什麼好驚訝的，誰年輕的時候還沒愛上過幾個人渣呢。”
就這麼簡單？
許晨陽摸摸腦袋，感覺不可思議。
唉，真像莫泊桑的《項鏈》裡頭說的那樣，人生真是古怪，真是變化無常，無論害你還是救你，都隻要一點點小事。
宋楠楠笑了：“可不是嗎？”
如果當初宋晴沒有理會那位孕婦，如果她的男友沒有同她賭氣，如果的如果，如果沒有這一連串的小事，她的人生，他們的人生，甚至整個世界的曆史進程，會不會隨之改變？
可惜這世界上沒有如果呀。
林安請了護身符，又將寫滿願望的紅帶子丟到寺廟中那棵據說帶有神秘的樹上，過來問他倆：“你們聊什麼呢？”
“沒什麼。”宋楠楠微笑，“我們在討論這廟裡頭哪道齋菜最好吃。”
“這問題問我啊。”賀明不請自到，孔雀開屏一般自我吹噓，“他家的牛奶烤菜花跟冬筍蘑菇最好吃，簡直就是一絕。走，我請客，最近我小叔心情不錯，給我零花錢超級大方。”
現成送上門來的大戶，不吃簡直對不起人家的拳拳深情。
好在五雲寺的和尚水平不怎麼樣，齋菜還是美味可口的，一塊兒上山祈福的小夥伴吃的都很滿意。
借著寒假時光，也因為那個潛在凶手的威脅，他們現在空前團結，到哪兒都要一塊行動。
賀明還美滋滋地自嗨，他們是七劍下天山。隻要那人販子敢出手，他們就絕對讓他牢底坐穿。
結果從冬天等到春天，冰雪消融，姹紫嫣紅開遍，那人還是沒露臉。
也不曉得他是耐心十足，決意蟄伏，還是真在監獄裡頭洗心革麵，知道要重新做人了。反正他跟不存在一樣，就沒跑到他們麵前來。
唉，這種事情最討厭。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呀。
可是人販子不上門，大家的生活還要繼續。
三月份，宋楠楠出發，跟著向天等人一塊兒赴東北，參加奧數集訓隊的第一輪培訓。
經過各種選拔，最終加入集訓隊的學生有30人，旁聽生連著宋楠楠在內，總共10人。
不是人家隊伍裡頭的正式學員，待遇肯定不一樣。最基本的，食宿費用自理，因為人家的預算裡頭不包含他們這一塊。
不過幸運的是，一中財大氣粗，校長在給他們踐行時，大手一揮，直接拍胸脯保證，宋楠楠在集訓隊的支出，學校包了。
到時候拿著單子回來報銷就行。
我勒個去，這種美事哪兒找啊？
宋楠楠上火車的時候，嘴巴都咧著，感覺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林哲軒就很看不上眼，從上火車開始就離宋楠楠遠遠的，還一個勁兒嘀咕，幸虧這人就是旁聽生。否則旁人見到了，國家集訓隊就這水平，那中國奧數真是完蛋了呢。
陳思宇跟向天都不理他，學校承擔費用有什麼不好啊？這僅僅是錢的問題嗎？膚淺。這明明說明一中非常看重宋楠楠，準備把她當成下一屆的重點培養目標。
不要小看這件事，作為老牌競賽名校，學校打定主意，資源傾斜的話。受青睞的學生會有很多意外想不到的福利待遇呢。
宋楠楠眼睛都亮了，難不成學校打算給她重獎。好啊，歡迎歡迎，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陳思宇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決定提高他們談話的檔次：“對了，有個事情想問你，就是方教授發到網上的那個文章，她所說的那位老友到底是誰呀？”
從1月份開始到現在，要說整個數學界都為之瘋狂的事，那就是被中俄兩國數學家接連推上關注熱點的三維龐加萊猜想證明問題。
雖然方教授一再強調，這隻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兩個關注了龐加萊猜想多年的人，前後腳找到了證明的關鍵。但各種陰謀論還是層出不窮，畢竟比起枯燥的證明過程。熱鬨紛呈的八卦更加吸引人的眼球啊。
可讓吃瓜群眾不滿的是，輿論焦點根本不配合他們的期待。俄羅斯的那位數學家，對於證明本身之外的問題絲毫不感興趣，甚至沒興趣和人打交道。
方教授的那位老友也是隱士級彆的存在，從頭到尾，他就沒露過臉。比俄羅斯的同行更神秘。除了方教授的描述之外，大家都沒辦法確認她的存在。
不少人認為，方教授口中的那位朋友就是她自己。然而教授堅決不承認，表示誰都沒資格竊取天才的研究成果。
她能夠意外發現朋友留給她的筆記，已經是她的榮幸。
大家又跑回頭，想要去找俄羅斯的數學家，獲取更多消息。比方說，他曾經寫下了詳儘的證明過程，意外遺失了相關筆記或者被人看到了。再比如說，他跟其他數學家有過神秘的交往。
這回，大家更悲傷了，因為這位大佬乾脆閉門不見。人家是多少天不看郵箱，不收郵件也不出門的人。
反正就是很熱鬨啊，小道消息層出不窮，一堆數學家忙著反複驗證他們的證明過程。大家都沒想到2003年的熱門話題居然跟數學有關。
冷門久了的人感覺好不習慣。
陳思宇試圖從外圍發動進攻，就兩隻眼睛盯著宋楠楠：“方教授就沒跟你透露什麼嗎？”
宋楠楠波瀾不驚：“有什麼好透露的，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自打文章發出去之後，方教授就是大家關注的焦點，為了防止打擾宋家人，她已經早早離開。
好在作為知名數學家，她已經習慣於跟業內的記者打交道，倒感覺還好。
向天也好奇：“你媽有印象嗎？我覺得像這種東西，也就是你媽的級彆才能搞出來。數學的發展史是需要天才推進的。”
這事就很打擊人，然而真的勇士必須得敢於直麵殘酷的人生啊。
像錢老師已經是公認的聰明人，他從上大學的時候就對龐加萊猜想感興趣。結果這一晃十幾年沒有進展。
然後人家俄羅斯數學家的文章一發，直接讓他這十幾年的努力變成了泡影。
再然後方教授又貼出了詳細的證明過程。哇，錢老師感覺自己的人生還是離數學研究遠點兒，好好搞數學培訓吧。
說到這個，陳思宇就想笑：“你們說那些已經研究了很多年的知名數學家，看到這個結果會不會想吐血啊？”
本來好像還有希望的，結果人家結論一發表，你前麵的努力就直接over了。唉，這個世界屬於天才，對普通人可真夠殘酷的。
向天學著電視上的人聳聳肩：“那也沒辦法。唉，宋楠楠你媽就沒有一點兒反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