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8221 字 6個月前

第30章

“打娘娘廟”就在槐陵城南,未出南城門。

南麵是槐陵城的一處地勢高點,廟就建在斜高十餘丈的山坡上,居高臨下,俯瞰全城。

山上林蔭茂密,在山腳仰頭便依稀可見枝葉掩映下錯落的灰瓦飛簷;通往廟門的每級石階都顯出歲月風蝕後的古樸氣息,每上一步,都讓人覺得踏過了許多已被時光淹沒的神秘故事。

到了緊閉的廟門口,雲知意駐足停步,接過鄭彤遞來的絹子擦拭額角薄薄熱汗,狼狽地平複著紊亂氣息。

而霍奉卿則是呼吸平穩,完全不像個才走完近兩百級台階的人,這讓雲知意忍不住酸溜溜地皺了皺鼻子,心道自己平日裡久坐案前導致體力欠佳,按理霍奉卿應當也是一樣。可為什麼他看起來就不累?妖怪變的吧?

趁著柯境上前叩門的間歇,雲知意拿絹子在臉頰旁揚著風,四下打量。

此地樹木多是數人合抱不下的參天古木,牆上的紅土漆也有多處斑駁剝落,看來確如客棧掌櫃夫人所言,是個荒廢許久又重起香火的古廟。

除此外,她一時就再看不出旁的了。

她不經意地扭頭,就見霍奉卿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山門上的石刻匾額,旋即低低冷哼,像是發現了什麼。

大多數人在麵對不同事、不同人時,會自然而然有不同麵貌。

先前霍奉卿在客棧前堂“情愛上腦”的模樣,以及昨夜剖白心跡時慌亂到近乎毫無章法的羞赧一麵,對雲知意來說都是陌生而新奇的;而他此刻從容冷凝站在“打娘娘廟”前若有所思的樣子,雲知意卻再熟悉不過。

見他神色有異,雲知意當即斂神正色,順著他的目光也仰頭端詳起門上匾額,口中低聲詢問:“怎麼了?”

這匾額所用石料看起來頗有年頭,鑲嵌在門頂石槽裡,匾上刻的“打娘娘廟”四字是朝廷早已明令廢用百餘年的繁複古體。

霍奉卿看向她,才剛啟唇,就被廟門洞開的聲響打斷。

應門的是一位身形清瘦的年輕姑子。在看到門外四個陌生麵孔時,她眼中掠過愣怔,但很快就鎮定如常,雙手合十。

見禮問好後,那姑子道:“諸位施主既是遠道而來,可知小廟進門有規矩?”

這也是個有眼力的,大約看出一行人的核心是雲知意,話雖是對所有人說,目光卻始終望著她。

“聽客棧掌櫃夫人提過兩句,”雲知意好整以暇地彎了彎唇,指指前頭的柯境與鄭彤,“他倆是夫妻,三媒六聘拜過堂的。”

這倒不是打幌,鄭彤與柯境確實是夫妻,入住客棧這幾日也一直住同間房的,不怕誰去打聽。

雲知意也正是為了防備這廟裡有人過後去客棧暗查,才不讓宿子約、宿子碧來的。

姑子看了看鄭彤與柯境各自腰間綴的同心結,頷首帶笑。緊接著又以目光在雲知意與霍奉卿之間逡巡:“那麼,這二位施主

……”

霍奉卿淡聲應道:“早晚也是要三媒六聘拜堂的。”

雲知意麵上笑意不變,隻是默默將頭扭向一邊。這家夥,果然很會見縫插針占便宜。

*****

廟中香客有中年夫妻也有年少眷侶,人不算多,但都成雙成對,相比冷清的城中已可謂熱鬨。

這廟看著山門不顯大,進了內裡才知彆有洞天,粗略看看那些錯落有序的房頂,就知全廟幾乎占了整個山坡頭。

姑子在前引路,順道簡單介紹:“小廟攏共有三進殿。最前的小殿供奉‘主娘娘’的司運侍神,可求各種運道;中殿供司藥侍神;最裡為正殿,供奉的便是‘打娘娘’了。若要再往後走,便是講經堂及小道們的廂房、灶間之類。諸位施主是外來遠客,想來無閒暇聞道聽經一季不間斷,那在主殿打過‘娘娘’後便足夠。”

聞道聽經一季不間斷?!在庠學讀書都還有一月一休沐呢。雲知意不動聲色地四下顧盼,心中卻越發確定這是個歪門邪道的廟。

見她好奇打量來來往往的香客,那姑子又笑道:“施主既是從鄴城來,定覺小廟冷清了。”

“冷清算不上。不過,鄴城各間廟供奉的神明不同,香客們的年歲整體上就會涇渭分明。譬如文曲廟,便多是三五成群的年少讀書人;中年人就常去財神廟之類,”雲知意狀似隨口閒敘,“像貴廟這般,香客全是雙雙對對,又不拘年歲,在鄴城好像隻月老廟才有如此景象。”

姑子答:“‘打娘娘廟’諸事皆可保佑,但咱們供奉的主娘娘是講究‘陰陽歡喜’的,所以需得夫婦或定情的小兒女同來,齊心並行方能得大歡喜道。”

“聽起來好有道理,我竟如醍醐灌頂,”雲知意敷衍虛應一句,順勢問道,“敢問這廟中供奉的是何方娘娘?何謂‘打娘娘’?是要真打嗎?”

姑子笑道:“小道入山門年資尚淺,說不好其中深奧淵源。三殿皆有專門的‘布道使者’,施主們敬香時可詳聽‘布道使者’誦經唱詞,或許能有所領悟。”

到了正殿門檻前,引路姑子停步施禮,由他們自去。

*****

香客們在最前麵的小殿敬香聽誦後,或多或少都會隨捐些錢或物做“功德”;到了中殿,“布道使者”便會引導香客再花錢請香囊藥包;最後這主殿的重頭戲“打娘娘”,更是直接明碼標價。

所謂“打娘娘”,就是香客另花一個銀角或等價物品,從“布道使者”手中換取一個用千家碎布縫製的

沙包,砸向主殿所供奉的那尊跪地石像。據說,“打娘娘”後便能得這位娘娘庇護,此生諸事終將歡喜圓滿。

據主殿布道使者所誦經文的意思,這“娘娘”本是古時諸侯爭霸時期的一位王女,因父兄皆歿於國難,在子民們的殷切期許下擔負起國本,卻因治國無能而使家國傾覆,最終不得不帶著殘存遺民逃亡至槐陵這偏遠之地苟活。

臨終前,這位王女有感自己愧對先祖與黎民,便命人在此建廟並立了自己的跪地像,甘

願受後世萬民唾罵,以時時警醒後人。

警醒後人什麼事?“布道使者”所誦經文中並未點明,顯然是要花重金進入更後麵的講經堂,聞道聽經三個月不間斷,才能得這“神悟”。

雲知意站在主殿外門檻上,盯著殿中三對虔誠跪叩的男女,看著他們身上樸素到略顯寒酸的衣衫,既心酸又憤怒。

一個銀角,在槐陵這樣的地方,幾乎足夠三五口人的貧苦人家三個月的開銷花費了。他們隻為個“此生諸事終將歡喜圓滿”這般虛妄的承諾,就白白奉上了足夠一家人吃用一季的代價!

這槐陵縣,貧窮到州府都願在賦稅之事上放一馬,竟還有人敢借歪門邪道故弄玄虛,在此吸民膏血!廟裡這幫神棍,真是該死了。

花了將近一個半時辰,雲知意一行人過完“打娘娘廟”三殿的所有流程後,被幾位手持長棍的廟中武道客氣攔在通往講經堂的入口處。

雲知意沒有強求,轉頭就出了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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