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10411 字 5個月前

第59章

巳時初刻,雲知意與顧子璿一同窩在書樓頂層煮茶。

長條小幾橫在東窗正中,她倆相對躋坐,隻需稍稍偏頭,就能俯瞰窗下景。

從東窗俯望出去,有幾叢鸞枝榆葉梅,前兩日都還開得還不錯。可惜此時已是五月底,花期本就將儘,昨夜承受了一場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後,今日已再難重現花團錦簇之美了。

蕭瑟景最易使人心生頹唐情。

顧子璿望著下頭幾名正在清掃落花的婢女與竹僮,澀然笑歎。

早上得了霍奉卿嚴肅提點後,她心中大駭,久久難以平複。獨自在飯廳內呆坐良久,卻始終想不明白田嶺為何要針對自己。

“我相信霍奉卿不會拿這種事騙我。可我撓破頭都想不通,田嶺三番兩次對我設套,究竟圖什麼啊?”她轉回頭來,茫然惶惑地看著雲知意。

雲知意沒有立刻接話,若有所思地垂著眼,拿起長柄茶勺來分茶。

顧子璿抿了抿唇,兀自又道:“前年那樁黑市賭檔案,起因難道不是有庠學學子涉賭,學政司得了消息後,暗中向州丞府提請徹查嗎?可我聽霍奉卿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當初查那個案子竟是衝我來的。”

她對“黑市賭檔案”和“集瀅水神廟官民衝突”的了解,僅限於這輩子的經曆。兩件事最終都有驚無險地過去,所以單從這兩件事,她無法參透霍奉卿話中暗藏的玄機。

但雲知意稍稍回想上輩子,再將所有事串起來抽絲剝繭,多少就能明白一些了。

“我最初也沒多想,”她不好拿前世的事出來對比著講,隻能含糊苦笑,“事後琢磨許多,才隱約覺得有些古怪。但我不知我想得對不對,一直沒敢對誰提。”

這時的顧子璿一頭霧水,正希望聽聽彆人的看法。於是立刻催促:“你說說看呢。”

“黑市賭檔由來已久,往年州丞府的處置方法,都是有民舉告一家就去查封一家。為什麼偏在前年下定那樣大的決心,一舉將所有黑市賭檔徹底掃清查封?”

能下那麼大決心,定是其中有巨大利益。

誠然,黑市賭檔中牽涉了幾個州牧府官員,州丞府趁機鏟除異己,這倒也說得通。所以最初雲知意沒再往深了想。

霍奉卿今日對顧子璿一句隱晦提點,倒讓雲知意想起了當時學政司在其中的反常之處。

“庠學有學子涉入黑市賭檔,並非前年才出現的事,過往學政司不會半點風聲都沒聽到。為什麼早不重視晚不重視,偏偏在前年預審考之前,突然暗中向州丞府提請徹查?”雲知意放下茶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思緒稍定。

“你細想想,是不是有些奇怪?”

顧子璿緩慢點頭:“對,很奇怪。”

雲知意深吸一口氣:“你剛知道我要協助查黑市賭檔案那會兒,曾告訴我,你寫過一張紙條提醒薛如懷懸崖勒馬,之後那張紙條被扔進了廢紙簍。當時你還猜測,是不是同窗裡有誰翻過廢

紙簍……”

“沒錯!”顧子璿僵了片刻,脊背隱隱發涼,“如今倒推時間,學政司最初提請州府暗查黑市賭檔,好像就在我寫那張紙條後不久吧?!”

有些事在發生的當下,尋常人的注意力更多會偏向事情的經過和結果,起因上的很多細枝末節往往容易被忽視。

等到很久之後再回想,就會有種“細思極恐”的驚惶後怕。

“既霍奉卿出言提醒你,大概是他知道點什麼,”雲知意輕輕轉動著掌心裡的茶盞,“我現在有一種荒謬的感覺:黑市賭檔案最開始的目標大概是你。或者說,是你背後的顧家。”

如此看來,顧子璿似乎還在庠學時就被盯上了。

徹查黑市賭檔案,應該是因為有人得到告密,算好了查這樁案子能不著痕跡將顧子璿扯進去。

試想想,有官員因此落馬,有學子因此入獄,各項判罰中夾雜著顧子璿那並不嚴重的“包庇罪”,誰會一下就聯想到是針對她呢?

包括去年那個雨夜,集瀅水神廟前的官民衝突,很可能也是同樣的原因。

*****

上輩子薛如懷因黑市賭檔案入獄,顧子璿被判了包庇罪。

好在薛如懷涉案不深,沒有親手造成嚴重惡果,最終被判了幾年牢獄。既他不是重罪,顧子璿便也隻被按律處了罰金及杖責。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顧總兵家的姑娘包庇黑市賭檔案犯”的消息很快就在鄴城傳得沸沸揚揚。

從顧子璿的曾祖輩起,顧家就領皇命世代坐鎮原州軍尉府,專司守衛國門,不插手政務民事。

這也意味著顧家在百姓中沒什麼具體的影響力,一旦出點差池,隻要有人引導風向,顧家就很難取得坊間輿論的寬容諒解。

散布那個消息的人很有技巧,重點落在“顧總兵家的姑娘”,百姓的所有憤懣自是衝著顧總兵了。

顧子璿的父親因此落下“教女無方”的小汙點,後來在許多事上就不得不謹小慎微。

例如,顧子璿考官時明明在甲等榜前列,卻被打發去槐陵做小小治安尉。麵對如此明顯的打壓,顧家絲毫沒有插手她仕途的意思,由得她去。

之後數年裡,田嶺對顧家應當是持續有打壓動作的,可惜那時雲知意隻知埋頭做事,毫不關心派係爭鬥,不太清楚顧家在暗中都承受了些什麼。

反正到了槐陵瘟疫那年,見龍峰下一夜死了幾百人,顧子璿落得個“草菅人命數百條的惡吏”之名時,顧家連保她

不死的餘力都沒了。

最終顧子璿認了死罪,也沒能讓洶湧到近乎失控的民憤得到平息,雲知意才不得不忍著失去朋友的悲痛,親自前往槐陵善後。

那時雲知意隻比顧子璿多活了半年,所以她並不知顧家的確切結局。

但顯而易見,顧子璿被扣了那麼大一頂帽子死去,對手定不會浪費用她來打擊顧家的機會。

若在那之後持續煽動輿論攻擊顧家,再以“順應民意”的姿態上奏朝廷,要求

更換執掌原州兵權的人選,朝廷沒有拒絕的理由。

至於換來的人是誰、會不會比顧總兵更容易對付,那就是布局者與朝廷之間的下一步博弈了。

總而言之,上輩子的黑市賭檔案、槐陵見龍峰下的幾百條人命,如今看來,最終目標應該都是顧總兵,和顧家世代坐鎮的原州軍尉府。

而諸如當時的薛如懷、顧子璿、雲知意等人,都是布局者在針對顧家步步為營的過程中,被殃及的小魚小蝦。

這輩子的雲知意剛好重生在黑市賭檔案開查之前。

她出於自保的直覺,打破了從前那根過剛易折的魯直底線,暗中提醒薛如懷及早收手。

薛如懷因此得以全身而退,顧子璿的包庇罪自就沒成立。

布局者在這一案上沒能套住顧子璿,便耐心等到了去年的集瀅瘟疫事件。

在集瀅瘟疫事件裡,雲知意、霍奉卿、沈競維、薛如懷甚至田嶽都做出了與前世不同的選擇,二十幾名年輕官員也從各地趕赴集瀅協助穩定局麵,事情總體是向好的。

所以,那個夜晚水神廟前的人雖受了煽動,失控到意圖衝擊城門,但顧子璿清楚自己不是孤軍奮戰,又得了沈競維提點,沒有貿然下誅殺令,布局者的第二次出手又走了空。--

想到這裡,雲知意猛地灌下大半盞茶。但喉間卻仍舊乾澀,一陣陣發緊。

她有種劫後餘生的飄忽感,又有一點難以訴諸言語的疲憊無力。

上輩子她做得多想得少,所以最後死得稀裡糊塗。這輩子開始學著多看多想,慢慢就能理解霍奉卿的許多行為了。

派係鬥爭裡有太多看不見的刀光劍影。

有人為了達成目的,竟能長年累月不動聲色地多線布局,任何一點稍縱即逝的小破綻小差錯,都可能成為對手殺人不見血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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