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八章(1 / 2)

雲上青梅 許乘月 16050 字 6個月前

()話音未落,在場另外四人齊刷刷看向陳琇。

顧子璿和薛如懷大笑出聲。霍奉卿淡淡睨向雲知意,唇角輕揚。

陳琇本就緊張,大家全都笑而不語,她急得更不會說話了。

“我不是、不是那個意思,”她尷尬得滿麵通紅,結巴著對雲知意道,“我我我隻是想說不要吵架,沒有指你是母老虎的意思……”

雲知意啼笑皆非,以指尖抵了抵眉心金箔:“放心,今日是出來玩的,我才懶得與誰吵架。走吧。不是要上山吃素齋?”

經她這提醒,眾人看看已大亮的天光,便趕忙出城。

報國寺在東郊半山腰,既有個“踏青遊玩”的名目,自是舍車駕改步行。

陳琇自覺先前說錯了話,亦步亦趨地走在雲知意右側。但她與雲知意的關係向來淡薄,一時也憋不出什麼話題,隻能又問起棗心筆的事。

其實先前在等薛如懷時,她與顧子璿已經就棗心筆問過許多問題,這會兒不過是車軲轆話。

雲知意看出她是在拚命釋放善意,便也不與她為難,耐心地又答一遍。

顧子璿也知陳琇這是緊張了,怕方才無心之言惹雲知意不快,就在旁幫腔插科打諢。

就這麼到了報國寺所在的山腳,陳琇才真的鬆弛下來。

一行五人沿山道緩步上行。

山道並不算開闊,三個姑娘並行在前,霍奉卿與薛如懷隔著兩三步遠隨行在後。

夏木陰陰,時有山風拂過,陽光透過枝葉灑下碎金,有鳥鳴啾啾,偶爾還能瞧見有鬆鼠在枝頭躍動。

天地溫柔,極目所見是全然不同於城中的靜好。

顧子璿時不時扭頭與薛如懷一搭一唱,任意起頭說些年少閒事,陳琇和雲知意偶爾接話笑應。

霍奉卿雖沒什麼表情,在被人提問時也會給麵子地淡聲作答,場麵倒真有幾分同窗相攜出遊的純粹。

薛如懷問起陳琇將來打算,陳琇苦笑一歎,低聲道:“不知該做何打算。或許最多一兩年,隻要我撐不下去,家裡定會逼我辭官嫁人。”

官員也是人,要吃飯穿衣的。

勸學官真就芝麻粒大小,常年在外奔波,吃穿用度上的消耗不小,每月卻薪俸僅有三十個銅角,隻能勉強保障最基本的吃喝。

若是尋常人做了勸學官,家中多少會給些補貼。但陳琇家中貧寒,又有個尚在求學的弟弟,父母還指望著她在學政從事的任上更進層樓,以便長久奉養父母、負擔弟弟求學和將來娶妻所需,怎麼可能貼補她?

見她傷懷頹喪,顧子璿無限唏噓,拍拍她的肩,一聲長歎:“哎。”

按現今原州的風俗,再考慮陳琇的家境,但凡願給豐厚聘禮者,幾乎不可能是什麼良人。多半就是有幾分家底、但年歲堪比她父輩的老不休。

這種人通常是喪妻或與前妻和離後,想要“買”個能給自家門楣貼金的填房、繼室。

像陳琇這樣的,年輕秀美、有學問,還曾在州府做過不大不小的官,家境貧寒又正好拿捏,恰是最合適的搶手人選。

隻要她父母放出風聲,多的是這類老不休抬著重金厚禮往她家去求親。

所以,對她家裡來說,讓她長久去做個沒盼頭的勸學官,遠不如將她嫁人換聘禮來得劃算。

話說到這裡,在場眾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若單隻陳琇一人,那出於同窗情誼貼補她幾年吃喝用度,並非難事。

可她的難題根源在於,她背後還有等著她拉扯照應的一家子人。同窗之間再是幫忙,也沒道理將她全家人都大包大攬吧?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大縉律》又沒禁止父母安排兒女的婚姻,況且陳琇顯然沒有雲知意那般自立門戶的底氣,外人怎麼說、怎麼做都不太合適。

*****

雲知意咬了顆薄荷蜜丸在口中,忽然出聲打破了沉默。

“陳琇,雍丘縣、集瀅縣、槐陵縣這三處,去年開蒙受教的五歲以下孩童,各有多少人?”

這公事公辦的口吻驚得陳琇一個恍惚,背脊凜直,仿佛在辦事廳內答上官問話:“是問進官學人數,還是進私學人數?”

“總和。”雲知意看似漫不經心地望著前方。

陳琇、顧子璿、薛如懷都不懂雲知意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隻有霍奉卿凝著雲知意的後腦勺,若有所悟地以舌抵了抵腮,無聲淺笑。

陳琇雖滿眼茫然,卻還是條理分明地答:“原州好幾家豪強大族的族學私塾都會招外姓孩童入學,但不會及時將具體人數報備學政司。所以學政司每年隻能精準統計進入官學的孩童人數,私學這一塊較為含糊。”

“無妨,你就說個大概。”雲知意點點頭。

陳琇扭頭望著她,一邊心算一邊答:“雍丘……約三百人;集瀅七百出頭;槐陵不足一百。”

薛如懷聞言大驚失色:“你是記錯還是說錯?這幾處可都是人口大縣!尤其槐陵,總人口近十萬,去年入學開蒙的孩童還不到百人之數?!”

看來,陳琇不惜得罪田嶺,避開所有上官,私自拋出“官醫署與庠學聯合辦學”的法子,去換“學政司獲得財政傾斜以廣開蒙學”的結果,正是因為懂得章老的苦心。

顧子璿也目瞪口呆:“難怪章老急著廣開蒙學。原州教化若是繼續這樣下去,再過三五年隻怕要完啊。”

從前他們還在鄴城庠學就讀時,多少能察覺各縣考進庠學的學子一年比一年少。

但那時大家都是學子,接觸不到這些詳細數字,因此並沒有意識到事情有多可怕。

考官上任後,顧子璿的職責是州府與軍尉府之間的事務通聯與協調,而薛如懷更是這個月才進的工務署,對學政司的這些事都沒有深入了解的機會。

今日聽陳琇這麼一說,兩人都忍不住遍體生寒,細思極恐。

雲知意沒有理會他倆的驚恐,隻是轉頭對上陳琇的目光。

“給你一年時間,若這三地入學孩童人數翻番,我不惜代價保你回學政司。”

陳琇忐忑地咽了咽口水,被這天降餡兒餅砸得有點暈:“官複原職?還做學政從事?”

雲知意搖搖頭:“不,比從事再高兩等,執典官。”

陳琇震驚了。顧子璿震驚了。薛如懷震驚了。連霍奉卿都沒忍住挑了挑眉梢。

學政司執典官這個職位,雖隻比陳琇之前所任的學政從事高兩個職階,卻大有乾坤。

按照以往慣例,待章老告老還鄉後,多半就是由執典官來接學政司主官官印。

“你這是……同情,還是試探?或者是,與我說笑?”陳琇囁嚅道。

雲知意奇怪地看她一眼,笑笑:“你想多了。學政司畢竟也歸我管轄,量才選人,讓它的各個位置上多坐些有能力做事的官,是我的職責之一。”

目前的執典官北堂和隻顧黨附田嶺,公務上凡事唯田嶺馬首是瞻,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

章老高齡卻仍堅守學政司主官之位,就是因為深知一旦北堂和接任自己的位置,原州學政將徹底完蛋。

“我方才突然向你發問,你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能迅速應答準確,可見之前曾用心留意過許多細節,”雲知意咬著蜜丸,語氣平靜卻認真,“對我來說,光憑這點,你就已經比北堂和高出不止一截。”

縱然霍奉卿曾在私下裡提過,說陳琇似乎是田嶺一黨,但雲知意不太在乎這個。

就算陳琇真是田嶺黨羽,但她頂著田嶺的怒火,儘到了一個學政司官員的職責,還因此落得被貶出鄴城的下場,這是事實。

她上任學政從事一年多,默默下了狠功夫,將原州學政的細節爛熟於心,這也是事實。

隻要她真有本事在一年內讓三地入學蒙童人數翻番,對雲知意來說就是值得用的人選。

“今日這裡有三個人替你作證,我說得出就一定做得到,”雲知意目光炯炯地望著她,“你就答我一句,敢不敢應我這條件?”

陳琇閉眼深吸一口長氣,重重點頭,清甜嗓音擲地有聲:“敢。多謝雲大人提攜,我定全力以赴!”

*****

因著雲知意這一出,沿路的氣氛更加熱鬨,說笑聲驚得林間飛鳥撲簌。

雖雲知意在認真聽著每個人說話,有問有答,言行看起來並無異狀,但她始終不曾回頭。

她心裡是小有點憋悶的,因為“霍奉卿受薛如懷之邀來為陳琇送行”這件事。

不過,她向來一碼歸一碼的。這件事讓她不愉快的症結不在薛如懷,更不在陳琇。

說完陳琇的事後,她便氣哼哼地暗自琢磨著:待會兒找個機會將霍奉卿叫到一邊,避著人問問他究竟為什麼來。

因她一直沒回頭,便沒留意到後頭的薛如懷在說話時,總是不自知地將眼神落在她的背影上,偶爾還會恍惚一瞬。

但霍奉卿是與薛如懷並行的,對這細節自是洞若觀火。

待走到護國寺山門前的石階下,神色不善的霍奉卿腳下稍緩。

不明所以的薛如懷跟著他放慢步子,看看前麵三個姑娘與他倆已拉開十餘級台階的距離,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奉卿,你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已被霍奉卿單臂勒住了脖子。看似哥倆好的勾肩搭背,實則威懾意味十足。

雖說男兒郎之間打打鬨鬨是尋常,可薛如懷怎麼說也與霍奉卿同窗十餘載,深知他自小就不太慣與人肢體接觸,所以對他此刻的舉動感到驚駭。

薛如懷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便隻瞪大眼睛望著他,屏息凝氣,靜候下文。

“盯著誰看呢?”霍奉卿冷眼斜睨。

嗓音徐緩威沉,平靜的語氣中透出森森涼意,仿佛抓到學子行為不端的庠學夫子。

薛如懷先是愣怔,接著明白了什麼似的,促狹低笑:“這麼寶貝?看一眼都不行啊?”

“看一眼?”霍奉卿手上的力道稍稍加重,手腕不輕不重壓迫著他的頸側脈搏,咬牙寒聲,“這一路上你總共看了十七眼。”

從求學時代,雲知意就很惹眼,同窗中間好些個少年郎偷偷看她,背地裡半藏半露地議論。

但雲知意向來不太留心彆人,所以自己並不清楚這些事,霍奉卿卻是一清二楚的。

雖明知方才薛如懷看雲知意的眼神並無綺念,隻是若有所思,但霍奉卿想戳瞎他已經不是一時半會兒了。

呼吸困難的薛如懷趕忙認慫,賠笑告饒:“鬆、鬆手。霍大人容稟!”

他倆落了很遠,說話的聲音也不大,但這番動靜還是驚動了前頭已走出老遠的三個姑娘。

上山一路都未曾回過頭的雲知意總算駐足回首,居高臨下地看了過來,眼神裡有些疑惑。

霍奉卿冷冷哼聲,手上略鬆,從牙縫中冷冷迸出一字:“講。”

前頭的顧子璿將雙手攏在嘴邊,大聲笑問:“你倆鬨什麼呢?”

薛如懷艱難擠出個笑臉,揚聲答:“玩呢。你們先走著,我們這就跟上來。”

前頭三個姑娘便繼續轉回去,邊上台階邊小聲說笑。

薛如懷這才低聲對霍奉卿解釋:“我隻是在想,那年黑市賭檔案,若沒有雲知意拉我那一把,我如今就算沒在牢裡,大概也隻能是個市井混混。她先前說願保陳琇,是因為試出陳琇對學政司來說可堪大用。但我……我一直不知怎麼才能報答她。”

哪怕雲知意當時就說過,她才提醒薛如懷懸崖勒馬,隻是因為不希望顧子璿被他連累落得個包庇罪。

可對薛如懷而言,雲知意確確實實在關鍵時刻挽救了他的一輩子。

“進了工務署這些日子,我有時會想,若有朝一日,雲知意也卷入黨爭,我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後。可我有時又想,若她對麵的人是你呢?”

哪怕如今州府不少人因霍奉卿涉入黨爭過深,在背地裡對他有所非議,但無論旁人怎麼說霍奉卿變了,薛如懷對霍奉卿的那份盲目崇敬都不曾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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